眼看着壮子即将跌入那猩红一片的虫海,半空中悠荡着的盘长几乎是下意识松开了紧盘在绳索上的双腿,追着壮子一起跌落下去。
“冰莲!”卓展挥手间释放着巫力,然而令他错愕的是,巫力竟停在掌心,发不出来了。
只见壮子和盘长重重地摔进虫堆,那虫子像流沙般朝他俩涌了过来。
就在落地的瞬间,盘长一把搂住壮子,用自己宽大的背挡着那虫海,闪电般滚入还没被虫子攻破的那个大圈中。
绳子上的众人也相继跳下,赶忙扶起壮子和盘长。
“对不起……都怪我,是连累了大家……”壮子咬牙盯着头上那个就一点点闭合在一起的井口,几乎要哭出声了。
段越一直拍着壮子的背,安抚着他。
段飞捶了他胸口一拳,宽慰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不是壮爷你的风格啊。”
卓展跟赤妘扶起了盘长,只见他头上汗滴如注,在四周红色的映衬下,整张脸都紫成了猪肝色。
卓展心想不好,赶忙问道:“盘长大哥,你哪里不舒服?”
“卓展哥哥,你看这里!”赤妘紧盯着盘长的后背,惊呼道。
众人闻声都过来看。
只见之前盘长在欲念之门里受的那处伤又开始渗血了,伤口上,还有两条已经钻进去一半的虫子,半截尾巴在外面扭动着,还在往里钻。盘长的痛苦,正是来源于这两条虫子。
“啊!还在往里钻呢!”壮子大叫,惊骇中,已一手抓着一条虫子扯了出来。
“啊!!”盘长痛苦的一声哀嚎,声嘶力竭。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移到了壮子的上,只见壮子手中的两条虫子全是血,再仔细看时,那虫子周身竟长满了细小的倒钩,上面还粘着盘长的血肉。壮子刚才拉扯的时候,就是这一排排锋利的小倒钩将盘长的的皮肉给扯下来的。
“壮子你怎么直接就拽下来了,也不好好看看!”赤妘皱眉检查着盘长已被撕裂的伤口,责怪道。
“不拽下来谁也不知道这虫子有倒刺,说的就好像你未卜先知似的。”壮子不忿道,将那两条虫子扔在地上,使劲用脚捻碎。“哎,越越,快,包里的消炎粉,赶紧给盘长大哥涂上。”
卓展仔细查看着盘长的伤口,思忖道:“莫非这虫子嗜血……可是之前离啸身上没血,也被吃了,怎么回事……”
“卓展,现在上面的出口也被封死了,现在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个圈里等死吧。”段飞望着大圈四周,虫子已经一层一层叠了上来,越叠越往上,沿着圈口那一溜儿,足有半人高了。
卓展环顾着周围越涌越多的虫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疑惑道:“本想用冰冻死这些虫子,巫力怎么就使不出来呢……可是妘儿刚才明明……”
卓展抬头看向一旁的段飞,果决道:“段飞,试试你的硬化,能不能使出来。”
段飞点了点头,起身抓住垂下的绳索,运气至手掌,猛一发力。然而绳子却依旧软软地垂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卓展见此情景,皱眉思索着,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在女丑的子宫里,有结界,外放的巫力都不行,只有跟人体结合在一起的兽之巫力才能使出。”
卓展忽地抬眼,兴奋道:“壮,你的蠪侄虎爪兴许有用!”
壮子闻言,将信将疑,尝试着把全部巫力都集中在双手,果然,那双硕大的蠪侄虎爪蒸腾着热气出现了。
壮子大喜过望,挥舞着爪子,两眼放光:“哈哈,哈哈哈,行啊,我就能使巫力啊!嘿嘿,想不到你们俩也有不行的时候,让壮爷我当了回英雄。”
壮子回身就将两个爪子挥向圈外那些高高摞起的虫子,只见那些虫子在碰到壮子滚烫大爪子,霎时便化成了脓血,其余的虫子也呼啦啦地向后散去。
大圆圈的外围,不多时便开出了一个口子。
“太好了,卓展,可行!”壮子回头激动喊道。
卓展见状忙看向段越:“小越,你的眼睛还是看不到吗?”
段越摇了摇头:“卓展哥哥,刚刚我就试图用幽冥之眼了,可这里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就跟之前在神庙外面的一样。”
“是这神庙的结界在作祟了……”卓展略显失望地说道。
“卓展哥哥!”旁边的赤妘不知什么时候已飞升至半空中,闭着眼睛感受着什么。
“风……那边有风,虽然微弱,但我能感觉得到!”赤妘笃定地说道。
赤妘本身就是鯥之巫力,常年的修行,让这份力量变得更加灵敏,赤妘的嗅觉、听觉、味觉、触觉等感官都比常人要发达许多。此刻,她已明确感受到那吹在脸颊上的细微的风丝。
卓展大喜:“太好了,有风就说明有出口。段飞,快,拿火把!”
“拿火把。”
就在卓展说“拿火把”的同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众人错愕地回头,只见不远的地方,离啸正赤裸着身体朝他们走来。
“啊!诈尸啦!”壮子惊恐地大喊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他人也惊恐地后退着,脑海中浮现出被虫子啃噬的那堆白骨。
“你……没死成?”卓展试探地问道,心中也是一阵胆颤。
离啸凄苦地笑着,掩饰不住地失落:“是啊,又没死成。”
众人看着他没穿衣服的样子,像个婴孩般纯粹,又像个老人般绝望。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安慰他,像“别担心,你肯定能死”这种别扭又味同嚼蜡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离啸看出了他们的担心与两难,便也不再作色,而是指着他们身后,转移了话题:“你们这群笨蛋,既然没从井口出去,就赶快找别的路,再磨磨蹭蹭的,虫子可就真要扑过来了。火把,火石,快点儿!”
“段飞、壮,快。”卓展一边催促道,一边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围住了离啸光溜溜的身体。
虽然他只是个六岁孩子的模样,但一想到他的实际岁数,再加上那他成熟冷彻的眼神,他这副样子还是很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还有两个女孩子在场的时候。
“火石那玩意儿不好用,没带,带了火折子和火柴。离大爷,火柴没见过吧,就让壮爷我给你展示展示。我告诉你啊,在我们老家,还有一种更好用的东西叫打火机,那东西点火啊,嘿,倍儿灵光,一点就着,还能重复使用,我跟你说……”壮子一边唠叨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了火柴,将事先准备好的油布小火把一一点燃,分给众人。
眼看越堆越高的虫墙马上就要越过圆圈向他们压过来,盘长率先起身,猛一挥火把。明亮的火舌嘶嘶啦啦地突刺着,已有一人多高的虫墙如溃堤般向后倒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卓展和段飞也擎着火把,驱赶着两侧的虫子,段越、离啸和壮子在后面,赤妘则飞到前面去探路,众人就这样在漫漫虫海中开出了一条路。
然而走了不知多久,还是没看到有出口的迹象,而火把已快燃尽,原本退避三舍的虫群再次围了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妘儿,前面怎么样?”卓展高呼道。
只听赤妘远远地喊道:“快了快了,我已经能看到前面的亮光了。”
一直忐忑不安的卓展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咱们快点儿,加把劲儿,马上就能出去了。把火折子和火柴都找出来!”
此时众人手中的把都已熄灭,火折子和火柴的威力又实在太小,眼看着前面以出现了出口的亮光,可众人就是过不去,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壮,用你的虎爪,跟盘长大哥交换一下位置,他背上的伤口容易招虫子。”卓展高呼道。
“好嘞!”壮子粗声应着,已挥舞着滚烫的蠪侄虎爪跑到前面探路,换下了打头阵的盘长。
听见卓展说盘长的伤口招虫子,离啸赶忙补充道:“都小心着点儿,不仅仅是伤口,身上有洞的地方,虫子都会往里钻,眼睛、鼻孔、耳朵、嘴巴、肚脐,还有……”
“啊!”
离啸还没说完,就听见前面一声惨烈的哀嚎,只见壮子满脸狰狞,痛不欲生:“卓展……虫……虫子钻进我身体儿了……”
壮子浑身一软,再控制不了巫力,硕大的虎爪恢复成了手,他的整个身体也跌倒在卓展怀里。
没了壮子的蠪侄虎爪,他们就等于被活活困死在这里。眼见四面八方的虫浪再次逼来,惊雷闪电,卓展心中惶然,焦急大喊道:“段飞,你那儿是不是还有一罐备用的菜油?”
“这儿呢,咋了?”段飞扯下系在腰间的皮罐,惊慌问道。
“往前面泼,点火,这些虫子能烧多少是多少。盘长大哥,你背着壮子,咱们一口气跑过去!”卓展抓狂道。
盘长点头应着,一把抱起壮子,却被离啸扯住了:“先把他屁股里的虫子薅出来,要是全钻进去,会啃食内脏的!”
“啊?可是这虫子浑身都是倒钩啊!”壮子浑身都扭动起来,满脸惊惧,哭天抢地。
一听这话,盘长立马扯下了壮子的裤子。
段越“啊”了一声,赶紧扭过头去。
只见盘长果决扯出露在壮子外面的半截虫子,壮子的屁股登时血淋淋一片。
“啊——”凄惨的叫声响起,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就在盘长去脱壮子裤子的时候,离啸已飞身跳起,一把接住段飞抛出的皮罐,又转身抢过他手中的火折子。
“你要干嘛?!”段飞大惊,失声质问道。
离啸冷冷一笑,已经拔出皮罐的木塞,将整灌菜油顺着自己头上浇了下去:“用这种办法烧虫子,能烧死多少?卓展,没想到你也会想出这种蠢办法,交给你大爷,看着。”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离啸已奔跑着冲进虫海,火折子灵巧地飞起,落在了他瘦小的肩膀上。刹那间,熊熊烈焰呼啦啦地燃起,火舌瞬间将他整个人吞没,愈燃愈旺,四周没来得及逃走的虫子被烧的“噼啪”作响。
“快跟上,别枉顾我好心一回,烧死……可是很疼的……”
灼灼焰团中传来了清澈又痛苦的声音,彷如尖刀一般,剜着所有人的心。
这悲壮的一幕实在太过触目惊心,这已经不能用悲伤、震撼等任何情绪来表达他们此时的心情了。因为可预见的,离啸会在他们面前再死一次,这一次,是被活活烧死,还是为了他们。
“妈的……”卓展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起来。他猛一拍怔愣的段飞:“快,别辜负他这份心意,赶紧跑!”
小小的火人在前面开着路,一步又一步,走的痛苦又缓慢,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只是那艰难又坚定的背影,就足已让人感受到那炼狱般的挣扎和隐忍。
飞在前面的赤妘悲伤地捂住了嘴巴,段越也已哭成了个泪人,就连盘长背上因疼痛而几近晕厥的壮子,也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仿佛傻了一般盯着前面的火人。
卓展的下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他看着眼前这个活了三百多岁的男孩,被命运折磨得遍体鳞伤,却依然用善良膜拜着这世间的美好。此时,之前对他的误解、偏见、猜疑、嫌憎通通都消失不见了,包括他这身皮的来源。
卓展只感觉自己渺小又无力,若自己是神,还离啸一个正常的人生该多好。让他能肆无忌惮地下河摸虾,上树打果子;让他能遇到一眼就心动的姑娘,再生几个孩子;让他能尝尽活着的心酸苦楚,又能笑着用肩膀全部扛起;让他满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只为追上跌跌撞撞的小孙子;让他虽然垂垂老矣,却还是想吃上一口肥腻的肉;让他在儿孙的泪光中安详地死去,就像来时一样简单纯粹……
这样想着,卓展不禁哑然失声、泪眼婆娑。都道是长生不老好,可迷雾中贪婪的世人谁又能想得到,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恰恰就是被他们置若罔闻却无比宝贵的完整一生。
悲伤着,痛惜着,无奈着,众人已齐心挪到了洞口附近。
燃烧着的离啸终于扑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洞口在他们斜上方,需要爬过很陡一个石坡才能出去。众人回头看着已成焦炭的小身体,不敢耽搁,咬咬牙,你推着我,我拉着你,拼了命的向外面爬去。
然而外边似乎传来了说话声。
不一会儿,明亮的洞口探出一个脑袋,一个熟悉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地响起:“龙哥,这下面有人!龙哥,是……是他们……卓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