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不亮,众人便集结在黑石堡前,踩着星辉踏上了未知的险途。
卓展他们今早见到离啸时,心情很奇怪,内心深处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后怕。但毕竟是达成合作了的,且离啸掌握着能深入到女丑的子宫的秘密,他们也只好放下成见和疑虑,看似和谐地上路了。
顶着风沙,越过茫茫的戈壁荒滩,穿过层层叠叠的龙脊背,待刀子般尖锐的砂石在裸露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痕时,那座充满着希望与绝望的神庙再次耸立在眼前。
卓展瞄了眼歪倒在井边的小拉车,沉吟道:“看来,有人比我们来的还早。”
“哎,这不是老酒拉桑桑的那辆小车嘛。这老家伙,平时闷声不语的,倒比谁都积极。”壮子踹了一脚小推车,粗声说道。
“昨天叮嘱你们带的东西,都带了吗?”离啸侧头问道。
“必须带齐了啊,壮爷我大半夜的特意把小二拎起来找的五谷,大爷您瞧,稻、黍、稷、麦、菽,一样不多,一样不少。”壮子说着拉开了腰间拴着的一个小布兜,得意道。
“草木灰和盐巴充足,胭脂不多,妘儿和小越都不常涂这东西。”卓展说道。
“不碍事,一点点就够了。”离啸嘴上应着,眼睛已望向那一个个窄小的拱门了。
“既然没什么准备的了,那咱们现在进去?”赤妘问道。
“这么多门,咱们怎么走好啊?”段飞为难地看着这一排排小拱门,踌躇道。
离啸笑了笑:“其实哪个门都是一样的,这叫欲念之门,一人进一个就好。”
“这么窄的小门,也只够进一个人的。”壮子接茬道。
“记住,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没什么可怕的。咱们里面见。”离啸说着,便一甩斗篷,快步走了上去,钻进一个小拱门中,便不见了踪影。
“我去,这老东西,这么急着去送死啊?”壮子惊骇道。
“他想死可是想了三百多年了,换位思考,理解理解吧。”段飞搭着壮子的肩膀,哀叹道。
“走吧,咱们也进去,别耽误了时间。”卓展说着也纵身一跃,上了石阶,进了拱门。
“卓展哥哥等等我!”赤妘说着也跟了上去。
随后,盘长也紧随其后,挑了一个门进去了。
“喂喂,你们一个个着什么急呢?壮爷我还没做好心里准备呢……”壮子大喊道。
段飞笑笑,拍了拍壮子的肚子:“也许啊,壮爷你的敌人真就是麻辣烫烤串呢。别抱怨了,走吧,看见麻辣烫、烤串狠劲吃,把敌人通通消灭干净!”
段越忍不住抿嘴一笑,看在眼里的壮子却瞪了段飞一眼,很是无辜。
于是,段飞、壮子、段越三人一起,每人进了一扇门,消失不见了。
绵延的龙脊背中,穿行出两个人。一个着大红披风,迎风飞舞;一个破烂巫袍子,褴褛肮脏得像团破抹布。
正是歌伎雪梅和巫师老衣。
雪梅抬了抬风帽,眯起眼睛,盯着卓展一行人消失的背影,冷蔑一笑:“是那个小孩儿啊,怪不得不跟咱们合作,原来早有目标。哼,进了里面,谁赢还不一定呢,咱们走着瞧。”随后目光一很,回身严肃道:“老衣,挖到的东西带了吗?”
“放心,老祖宗的东西,怎能不随身携带。”老衣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袍子,一脸的得意。
一阵狂风略过,大红披风和破旧袍子也消失在拱门中,难觅踪影。
**********
踏进拱门的瞬间,周遭的景致全变了,再不是空无一物的石头庙。
卓展对面登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袍子,带着风帽,侧身间,高大的鼻子若隐若现,嘴角那丝得意的笑阴阴泛起。
卓展大惊失色:“你是……本杰明?”
……
离啸的四周混沌一片,一股腐烂的恶臭刺激着鼻腔。
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藤。
树藤蜿蜒着,张牙舞爪,游蛇般滑过来的刹那,一下缠住离啸的脚,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直逼他惊恐万状的眼睛。
……
赤妘的面前,则是出现了一面高大的铜镜。
铜镜里面,有卓展,有段飞,有段越,有壮子,还有文叔、妍姐、阿满、易龙……
“是那个世界,卓展哥哥的那个世界……”
赤妘喃喃道,发了疯的跑过去,却被铜镜无情地挡下。
赤妘面门一疼,被大力弹开,摔在地上。
然而她迅速爬起,扑在铜镜前,鬼哭般猛捶镜面:“卓展哥哥,卓展哥哥!你能听到我吗,你能看到我吗?我是妘儿啊……”
……
盘长的对面,出现了一个金光四射的龙座。
龙座上,坐着目空一切的白帝。
他的手,正扼着白蓝儿的咽喉,干皱的嘴巴大张着,发出瘆人的笑。
“蓝儿,蓝儿!”
盘长双目圆睁,惊呼着,踉跄着上前,想冲过去救人,却又不敢。
……
段飞踏进拱门的一瞬,已惊愕得不能呼吸,因为他面前站着一身黑色紧身衣的高挑身影,正是江雪言。
段飞攥了攥手,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半晌,手足无措的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雪言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你们的人也来找那个东西?”
……
而壮子进入的这扇门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只有他自己。
久违的孤独感瞬间袭满全身,恶魔般啃噬着他脆弱的灵魂,让他仿佛万钧压顶般,沉重得不能呼吸。
突然,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大大的木板,急速向壮子飞来。还没等惊慌失措的壮子反应过来,几块大木板便“哐当”合在一起,像一具窄窄的棺材一样,把壮子死死扣在里面。
“放开我!放我出去!来人呐!救命!卓展……段飞……越越……你们在哪儿,在哪儿啊……”
……
段越忐忑地穿过拱门,她的面前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是卓展,背对着她,背影十分冷漠。
一个是壮子,正笑眯眯地向她伸出了手。
而两人的中间,远远的地方,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看不清是谁,却那样引人注目。
段越笑着摇了摇头,她抿着嘴,看了看卓展的背影,有些哀伤。
但转过头,她便果决地将手递给壮子。
壮子用力一拽。
段越只感觉身子一轻,眼前一片模糊。
再睁眼时,她竟置身在空旷的神庙中。
旁边的老酒用完好的那只手牵着桑桑坐在地上,笨蛋吃货夫妇背靠背地吃着粗面饽饽,佝偻的老妪则抱着她的那个大鸟,在庙里一圈一圈地蹒跚巡视着。
“这是怎么回事?”段越问道。
桑桑看了眼老酒,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转向段越,弱弱地说道:“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是你们中第一个冲破欲念之门出来的。”
**********
欲念之门,是女丑尚存的一缕仁慈幻化而成,意图劝退觊觎长生果和不老丹的人们。
进入欲念之门的结界,面对的则是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东西,它会让人们在战胜恐惧之中,意识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而从打消争夺长生果与不老丹的念头。
如果过了欲念之门,还是执迷不悟的,那就休怪女丑无情了。
然而讽刺的是,即便过了这欲念之门,大部分的人还是冥顽不化,拼了命的去追求那空虚的长生与不老。依旧留在神庙大殿里没走的人,多半都是这样的人了。
段越内心最大的执愿便是情感之事。此时她刚从多年单恋的桎梏中走出,正处于新恋情的甜蜜阶段,心思自然不那般复杂。再加上段越本就是心性纯净之人,因此只要果断做出选择,便一下冲破了欲念的禁锢,走了出来。
然而其他人便没这个机缘了,此时都陷入了各自心魔中,无法解脱。
**********
此时,卓展面对着退下风帽的本杰明,登时火气上涌,气血逆行。
他闪电般抽出了背后的冰钨剑,嗡嗡剑音响起之时,他已踏冰滑向那一脸诡笑的本杰明,剑尖直抵他的喉咙。
“说,四年前的那场祸难,究竟是怎么回事?”卓展戟指怒目,咬牙切齿。
对方并未胆怯,而是发出一串怪异的笑声,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只不过是清除障碍而已,他们挡了我的路了。”
“你们还留在这边,在搞什么鬼?告诉我!”卓展狠狠追问道,剑刃已经擦破本杰明颈部的皮肤,渗出了殷红的血。
“哈哈,哈哈哈……我会告诉你吗?想知道,就用命来换啊!”
“你!”卓展大吼着,愤怒中,利剑斜挥而下。
然而那个身影却倏然消散,似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幻缥缈。
“是幻像……”卓展陡然清醒,手中的冰钨剑“咣当”落地。
已经在巫力晋级时经历了一次心魔大战的卓展,此刻从容镇定了许多。在意识到这是幻象的之后,他赶忙稳住自己的心绪,让自己尽快恢复冷静。
“卓展,别冲动,这一切都只是幻象……幻象……”卓展反复告诫着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要想真的找到本杰明,就要找到江老和爸妈他们经历了什么,就要拿到开图石。想拿到开图石,就要用长生果和不老丹跟白帝交换。对,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拿到长生果与不老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心念及此,骤然睁眼间,面前出现了无数个本杰明的身影,还有各种颜色的巫师袍子,一股脑向他涌来。
“冷静,冷静,这些都是幻象……”
卓展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咬紧牙关,坚定地向前走去。
就在面前的本杰明即将扑过来时,卓展攥紧手中的冰钨剑,却并没有举起来,而是大踏步向前,瞬间穿破那虚幻的身体。
一阵混沌后,眼前出现了神庙偌大、宽敞的大殿,坐在地上的段飞、段越兄妹蓦地大喜,起身向他走来,他们身后的离啸也瞄着他,淡漠一笑。
“太好了,卓展,你也出来了。”
“卓展哥哥,太好了!”
明白了欲念之门的关键所在,卓展不禁感叹段家兄妹的单纯、直率,只有果决、耿直、敢爱敢恨的人,才能跟活了三百多岁的离啸一样,快速穿过这道欲念的禁锢。
卓展清楚自己的心事要比段家兄妹重得多,知道自己肯定不是最先破解这欲念之门的,他本以为自己出来的时候,同伴们都会在,没想到眼前除了段飞、段越和离啸,竟没看到其他人。
心思闪电间,后背突然传来清澈又悲伤的声音:“卓展哥哥!”
卓展回头时,一袭红裙火焰般扑入他的怀中。
“卓展哥哥,太好了,又见到你了……我真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少女娇嗔的声音弱弱的。
说话间,卓展只感觉自己的手背冰冰凉凉的,他明白,是她哭了。
卓展不知道赤妘在欲念之门里具体经历了什么,但经历过两次心魔的他明白,她是多么困难才踏出这一步。
卓展的手微微抖了抖,片刻后,还是努力地抽出,覆在了少女柔软的头发上,轻轻安抚着:“好了,妘儿,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在你身边啊,永远在……”
最后这声“永远在”卓展说得很没有底气,但他也实在找不出比这句更有力量的话来安慰赤妘了。
就在气氛如此胶着的时候,眼前的一排拱门中,先后出来了歌伎雪梅,巫师老衣,以及跌跌撞撞的壮子。
“壮子,你咋这时候才出来?是不是好吃的堆成山了,吃也吃不完?”段飞拍了拍壮子的肚子,打趣道。
段越也迎了上去,拉住了壮子的胳膊。
壮子愣了愣,僵硬地笑着:“啊,嗯嗯,嗯……呵呵呵,是啊,吃也吃不完,谁让肥胖是我最后的倔强呢,呵呵……”
壮子满头大汗,神情很不自然,笑里也有苦意,卓展看出来,壮子是在说谎。
卓展使劲捏了捏赤妘冰凉的小手,又看了看壮子,示意自己过去看看。
卓展缓缓走近壮子,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我知道,别害怕,我们都在,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壮子看着卓展爽朗的笑容,有些想哭,最后,却还是笑了出来,虽不畅快,但也足以驱散阴霾。
壮子见伙伴们都比自己先出来,有些不爽,有些失落,他环视了一圈,淡淡道:“咱们几个,都齐了吧?”
“还差盘长。”段飞说道。
“啊?这大家伙看起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咋这点儿心魔都战胜不了呢,还不如壮爷我呢。”壮子的心情好了一些,便开始开起玩笑来,努力装作一副自己很淡定的模样。
后来,拱门里出来了那伙假商人,又钻出了满眼警惕的白衣蚩虬,却迟迟不见盘长出来,卓展他们都有些急了。
过了很久很久,当所有人都呆得百无聊赖的时候,一个大块头从拱门摔了出来。
众人一愣,定睛看时,却是盘长。
只见他满头大汗,圆睁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满脸的泪痕,满脸的惊恐,赤裸的上身竟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看他手里还滴着血的刀,应该是自己弄伤的。
卓展和段飞赶忙上前去扶他。
“我去,这战个心魔,咋还对自己动起手来了呢,够狠。”壮子咧嘴看着盘长身上的伤痕,忍不住说道。
“壮,少说两句吧。妘儿、小越,包里有伤药,快点儿给他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