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小黑龙魁妞已经长到一间小房子那么大了,比寨中的众兽都要敏捷、矫健、不驯。
经常飞着飞着就一个俯冲弄坏了房顶、掀翻了货车,小小的盘龙寨整日被它搅得鸡犬不宁,后山也再难容下它了,卓展只得选择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将它放归山林。
分别的场景并不煽情,魁妞很通人性,卓展抱着它的鼻吻跟它讲了一遍它便懂了。
虽然它很不愿意,九个大眼睛里都流露出不舍的哀伤,但这是卓展的决定,既然它认了主,便要跟主人的意念保持一致。
魁妞在卓展上方的天空盘旋了三圈,不住地啼叫着。一个停顿后,伴着一声刺耳的尖锐叫声,便飞向了那秋草枯黄的楚水河原,飞过数厉山,飞过女床山,飞进沟壑纵横、黄绿苍茫的林海中。
山山水水在它的身下迅疾地向后退去,黑色的长龙像永不停息的箭镞,向着远方深山疾飞。
又过了十天,一个明朗的清晨,卓展一行便向高堂家辞行了,顺着宽阔的石阶大道,再次下了山。
“哎,咱们这次在盘龙寨呆的时间真够长的,都住习惯了,这冷不丁一走,还真有些舍不得。”段飞悠悠说道。
“你中途还去太华山住了几天呢,大花姐肯定好好款待你了吧,啧啧,真叫人艳羡。”
壮子故意开着段飞的玩笑,因为他知道这是段飞为数不多的软肋,不时不时地捏捏,都感觉对不起自己这个好兄弟。
“呵呵,确实好好款待了,差点儿没把我给料理了……哎不是,壮子你什么意思啊,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段飞反应过来便抬起膝盖朝着壮子的屁股狠狠顶了上去,不想却被拧着腰肢的壮子摆了一道,膝盖重重地撞在了壮子的背包上,一阵生疼。
“我靠,壮子你包里装了什么啊,这么硬?”
“要你管!”壮子一听段飞这么问,赶紧捂着背包,一溜烟地跑到卓展和赤妘中间躲避着。
不过这样更是激起了段飞的好奇心,段飞三步并两步的冲了下去,仗着自己比壮子高大,一把掐住了壮子后脖子上的肥肉,让他不能动弹,另一只手则拉开了壮子的背包,在里面摸索着。
“壮子,你这赶路怎么还装了这么大一块圆石头啊,练轻功呢?”段飞掂了掂手上的大石头,奇怪地说道。
“给我!”壮子一把抢过段飞手里的石头,抱在怀中,轻柔地抚摸着,就像抱了个婴儿一般。“这可不是石头,这啊,是枚兽蛋。”壮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兽蛋?呵呵,你没病吧你,这是兽蛋啊?你在哪儿捡的啊?”段飞冷笑着问道。
“后山啊,当时我看到魁妞一直在闻这个蛋,就觉得非比寻常,立马就给收回来了。这蛋呐,跟我有缘,没准哪天也能孵出像魁妞那样一只炫酷的兽呢,到时候壮爷我也有自己的灵兽了,你就羡慕去吧你。”壮子张大鼻孔气着段飞。
这段日子来,壮子对卓展的魁妞真是又羡慕又眼红,觉得实在是太炫酷了,本就有点儿中二的他更加想要一只听自己话的兽了,便机缘巧合捡了这么个东西。
“我羡慕你?壮子你想多了吧……呵呵,执念这个东西啊,真是害人,壮子你算是魔障了,这啊,分明就是个石头,不信你给高堂寨主看看。”段飞摇头叹息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高堂寨主,你给咱看看,到底是不是蛋?”壮子颠颠向后跑去,把这个圆石头捧到了在后面跟风嫣拉手而行的高堂英面前。
高堂英仔细端详着壮子手中的石头,敲了敲石头,笑笑说道:“你们还别说,这啊,还真是个蛋!”
“Oh,yes!”壮子兴奋地大喊一声,朝着段飞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哎,不过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这蛋啊,太古老了,都已经石化了,里面就算有兽胎,怕也是早死了。”高堂英紧接着打击道。
然而壮子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兴奋地捧着他那个石蛋亲来亲去的:“确定它是个蛋就行,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就不信凭壮爷我的毅力孵不出来它。”
“哎,这句话说的好,有哲理。”依偎在高堂英身边的风嫣笑着说道,与高堂英相视而笑,好不甜蜜。
卓展回头看了看亲密如常的两人,微微一笑,放慢了脚步,悠悠说道:“高堂当家的,就这么走了,你就真的不后悔?”
“哎,以后寨主啊、当家的这种称呼就不要再叫了,叫高大哥就好了。”高堂英挥手说道。
“高大哥,你,真放下了?不后悔?”卓展换了个称呼,继续问道。
“不后悔。”高堂英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如炬,“嫣儿背叛了白冥教,那帮巫师肯定不会放过她,我们唯有离开山寨,才能保住嫣儿的命,也能保住高堂家。”
“不过这么大个山寨,你亲手打下的江山,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高大哥,这一点,我真是佩服你。”段飞回头感叹道。
高堂英泯然一笑,自信地说道:“这不算什么,既然是我高堂英打下的江山,之后也一样能赚回来。嫣儿为了我背叛了师门,后半生都背上了杀身之祸,恐怕一辈子都要跟着我东躲西藏了。我为她做出这么丁点儿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我现在这副身体,已经做不了驯兽师了,雪儿的能力不比我差,只不过我在山寨的这么多年,没给她完全施展拳脚的机会罢了。我相信有黑伯辅佐,她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驯兽师、女寨主。”
高堂英说完紧紧攥住了风嫣的手,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充满了爱意和满足,像是充满了某种了不得的力量,从此不再恐惧任何事物。
“那你们之后打算去哪儿啊?”赤妘关切地问道。
“我们带了一些盘缠下山,想先去女床山的深山里隐居一段日子,等英哥把身体养好,再改名换姓出来做些事情。”风嫣浅笑着说道。
“山中日子清苦,你俩进山前最好多置办些东西,以免到时候捉襟见肘。”赤妘忧心劝道。
风嫣莞尔一笑,淡然说道:“只要有英哥在,再苦的日子也是甜的。更何况,山中岁月,溪水流长,春可采露,夏可汲泉,花落烹茶,叶落折笺,自在有趣的很呢,怎会清苦?”
听风嫣这么一说,赤妘只得会心一笑,不再做声。
说实话,刚刚风嫣那番心泰晏然的话在她心里微微刺痛了那么一下下,虽然他们两个什么都没了,算是重新开始一段未知的人生,可能还会伴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但令人羡慕的是,他们拥有了彼此,便拥有了整个世界,身外的一切俗物都败给了爱情,怎能不令人羡慕呢。
这也让她想到自己跟卓展目前这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堂英和风嫣这样毫无顾忌地在一起呢。心念及此,敏感又脆弱的少女心又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忧愁。
到了白茅皑皑的泾水河畔,他们便就此分开,各奔前程了。
高堂英和风嫣顺着湍急的泾水,前往西南方向的女床山。
卓展他们则打算走官道,一路向北,去往路引图指引的下一个地点,千里之外的崇吾山。
“来吧,给易龙发个彩烟弹,要去下个地方了。”卓展无奈地蹲下身,翻起了背包。
“不是吧,以后每次都要叫他们一起上路啊?简直暗无天日啊!”段飞呜呼哀叹道。
“没办法的事,当初拿我和壮子的命换来的承诺,死也要遵守,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卓展哀声叹气道。
“知会一声就好了,又没答应他们非要一快上路啊。”段越也有些不乐意,一想到又要见到易龙那副轻佻的样子,段越就一阵阵的反胃。
看着翠绿色的彩烟弹冲天而起,众人都是脸的无精打采。
过了不多时,就看到远处两辆装饰华丽又浮夸的马车,顺着河堤不急不缓地驶来。掀帘探头出来的易龙一下跳到车前,兴奋地挥着手,俨然一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模样。
“切,虚伪小人。”壮子不屑地别过脸去,啐了口吐沫。
“卓老大,讲究啊,我这刚想用我的顺风耳听听你们的动向,没想到你们就发彩烟弹了,讲信誉!”易龙跳下了马车,晃晃当当地走了过来。
“就你那点儿巫力,顺风耳能听那么远?唬人呢?装逼也得有点技术含量知道不?”壮子撇嘴说道。
“虽然我现在听不了那么远,但有朝一日总能千里寻声,探知万物!”易龙展开双臂,得意地说道。
“切,你以为你是雷达啊,还千里寻声。”壮子瞪着易龙回怼道。
“不过我这顺风耳可是跟咱们大眼妞的千里眼是绝配的一对儿,巫力都这般般配,人也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大眼美妞,要不你就从了龙哥我吧,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易龙一眼瞄到了躲在赤妘身后的段越,舔了舔嘴唇径直走了过去,调戏道。
“易龙,以后少撩我妹妹妹,找错人了!”段飞憋着满腔的怒气说道。
“谁跟你一对儿啊,我这是透视眼,可不是千里眼,你还是去找你的千里眼去吧。”段越故作强势地反驳道,两只小手却死死抓住赤妘的披风,胆怯地往后缩着。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性,这么跟你说吧,就算这世界上男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你和我,咱越越也是选我不选你,信不?”壮子赶忙补刀道。
“我说你们咋对我这么有敌意啊,在这边儿,咱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可是随时关心着你们的安危呢,如果你们出事了,我们也回不去了啊。”易龙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瞒你们说啊,你们知道我为啥赶来的这么快吗?还真不是看到了你们发的彩烟弹。我啊,刚才正想用我的顺风耳探听探听周遭的情况,却听到两个人在说什么去盘龙寨、算账、把蛋夺回来什么的,我知道你们在盘龙寨啊,就赶紧过来跟你们通个气,谁知你们早就出来了,看来这事儿跟你们无关,是我多心了。不过你们就说,龙哥我够不够意思?”
“易龙你说什么?你说的盘龙寨、算账、把蛋夺回可都是真的?”卓展心头一惊,慌忙问道。
“我用得着骗你们吗,啊,就为了讨这点儿人情?”易龙插着腰,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你可听清说话的有几个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卓展一把抓起易龙的衣领,焦急地问道。
易龙被卓展过激的反应和这一连串急问给整懵了,眨巴着眼睛呆呆地说道:“听声音就两个人,好像是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老婆子,老头子哑嗓,两人还不怎么团结,吵来吵去的。”
“糟了,可能是星公、月婆……”卓展沉吟着说道,记忆中那两张苍老却不善良的脸渐渐浮现,卓展浑身上下彻骨的寒凉,扯着易龙的领子催促道:“易龙,你现在还能不能再听到他们说话了?”
“哎哎哎,松手,松手啊,你这样抓着我,我心里紧张,还咋听?”易龙没好气地挣扎着,一副你有求于我的得意模样。
卓展立马松开手,几近乞求地看向易龙。
易龙看见卓展这幅样子不禁沾沾自喜,抖了抖衣领,不紧不慢地将手放在了耳畔,凝神聚气,专注地听着:“听到了听到了……这俩老家伙好像跟什么人打起来了……”
“在哪个方向?”卓展心急如焚地问道。
易龙指了指泾水上游,肯定地说道:“那头,倒是不远。”
“西南方向……不好,高堂英和风嫣有危险!”卓展陡然一惊,话音未落,便起身沿着河堤追了过去。
赤妘、段飞他们也随着卓展一起飞奔而去,留不明状况的易龙一伙人大眼瞪小眼,只得跳上马车原地等候。
众人顺着河道,上了河畔边上的一处高高的小山丘。
刚攀至丘顶,就看到高堂英满脸煞白地瘫倒在地上,呜呜哀嚎着,而风嫣则被手持长剑、短刀的星公、月婆逼到了断崖处,明黄色的衣裙上染满了猩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