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下来的易龙长出了一口气,步履轻盈,神态松弛,刚刚还紧绷到快炸裂的心弦瞬间垮了下来。
易龙寻着饭菜香晃到了厨房门口,看见正在煸蒜的壮子,打趣道:“哟,炒菜呢,真香,壮爷辛苦了啊!”
“呵呵呵,不辛苦不辛苦,命苦,命苦……”壮子回头咧嘴笑着,低眉顺眼。已吃了大亏的他再不敢在狼窝里跟狼头子耍横,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揍个半死。
易龙看到壮子那转过来的挂彩的猪头,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壮爷,可以啊,新造型挺别致啊。你们弄的啊?”
易龙转身问向门口的大彪和猴子,两人都咧着嘴点着头。
易龙无赖地笑着,摆手道:“下手有点儿重了啊,下回啊,怎么也得给咱们壮爷这眼睛留条缝呐,哈哈哈哈哈……”
“呵呵,闹着玩儿,都是闹着玩儿。”
壮子嘴上陪着笑,眼里却含着泪,抓起醋瓶子沿着锅沿猛地浇了下去,心里恨不得到那头有了巫力后,立马把这帮孙子给扯成肉碎炒了。
“哈哈,哈哈哈,哎呀,第一次见你这么乖啊,不错,好狗,好狗啊。”易龙一脚蹬着壮子的转椅,一手揉捏着壮子的肩膀,嘲弄道。
“龙哥,龙哥!卓展来了!”小春侧滑着一个急刹,在门外大喊道。
“在哪儿?”易龙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大声问道。
“已经被陈叔领着上二楼去见三爷了,龙哥,陈叔也让你赶紧过去呢。”小春着急地说道。
壮子一听卓展来了,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难以抑制的竟开始流起眼泪来。
“大彪,猴子,带上这胖子,随我上楼。”易龙的眉头再次拧成了个大疙瘩,撞开门口的大彪和猴子,飞身冲了出去。
**********
花发白衫、笑容彬彬的陈叔推开了二楼会客间的对开红木门,礼貌地立在门侧,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卓展刚走进大门,迎面大皮椅上那双如鹰般犀利、如狼般阴诡的眼睛就飞箭一般射来,径直叨中了卓展的心脏,惊的卓展从头到脚一个激灵,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定睛再看时,那双眼睛的主人却是十分的瘦小羸弱,病态地蜷在皮椅中间,给人感觉就快被那天鹅绒垫子吞没一般。
灰暗发黄的皮肤病容尽显,老核桃般褶皱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甚至那没有头发的头皮连一点毛囊的青色都看不见,再配上他身上穿着的一件异常宽大的中式对襟团寿纹衫,整个人就跟一架僵尸似的,浑身上下死气沉沉的,很是可怕。
只有那一双阴森锋利的眼睛,证明他还是个活人,而且还是个了不得的活人。
“你,就是卓展,卓枫的儿子?”低沉嘶哑的声音从皮椅中传来。
“是我。”卓展面不改色,昂首直视着顾三爷。
“阿祥,赐坐。”
卓展也不客气,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隐土帮小弟搬来的椅子上。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易龙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瞄了眼卓展,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顾三爷旁边。
“上菜!”易龙拍了拍手,朝门外大声喊道。
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被小弟们端了上来,整整齐齐地码在了顾三爷面前的茶几上。
“三爷。”易龙接过小弟递过来的一双金筷子,躬身举过头顶,双手奉给顾三爷。
随即,后面的大彪和小春也紧跟了上来,两人架着壮子,站在了卓展旁边。
一看到被凑成猪头、浑身是血的壮子,卓展瞬间炸毛了,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撩打开大彪和猴子的手,心疼地扶起壮子左看右看。
“你们怎么能?!”卓展怒气冲冲地瞪着大彪和猴子,吓得大彪和猴子脖子一凉,缩头缩脑的尴尬笑着。
“呵呵,龙儿说的没错,这小子做菜真是不错,味儿正。”顾三爷一道菜一道菜地挑挑拣拣着,吧唧着嘴。
“他都这样了,你们还让他做菜?”卓展愤怒地看了顾三爷一眼,又看了易龙一眼,气冲斗牛。
“这次是底下小疙瘩们招呼不周,见谅。”顾三爷轻描淡写地说着,头也没抬,继续有滋有味地吃着。
顾三爷的轻慢让卓展心中的怒气更盛了,然而他心中清楚的很,手无寸铁的自己和壮子,现在弱势得不能再弱势,唯有平心静气跟他们迂回下去,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卓展强压住满腔的怒火,冷冷说道:“顾三爷是吧,久闻大名,初次见面,您的这份大礼,卓展还真有些承受不起。说吧,你们的目的是司空,还是每一次穿越时空后的合作?”
“哈哈哈,不愧是卓枫的儿子,聪明。”顾三爷放下金筷子,再次窝进天鹅绒垫子里,双手抱肩苍劲地笑着。
“你们抓壮子来,不会只无聊的让他做一顿饭吧,真正的目的,还是引我来。”卓展凛然望着顾三爷,肃容说道。
“嗯,就跟你爸一个样,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原本龙儿他们是想抓这个胖子和那个小妮子来换你,不过没想到倒是省事了,小妮子直接就去给你送信儿去了。不过你也够直接,我喜欢跟爽快的人打交道,你猜的没错,我要的就是司空。听龙儿说,这司空,在你手上?”
顾三爷双手交叉,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卓展,仿佛要把他心底看穿一般。
“在那边的时候,确实是我拿着司空,只不过我们依然遵循之前探研队的严格戒律,一旦回到这边,司空、手环、路引图都要上交给文叔,现在你扣了我们也没有用。”卓展冷静地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拿着你们去跟文泰换喽?”顾三爷挑着眼皮,轻蔑地看着卓展,“如果让我拿人质去换东西,按照我的规矩,可是要撕一换一的。你说,我是应该撕你,还是撕他呢?”
卓展淡淡一笑,“我俩命贱,用来换司空,呵呵……你觉得文叔跟着江老那只老狐狸混了那么多年,学不到精髓,还学不到皮毛吗?你觉得凭他的性子,会带着司空老老实实过来跟你换人吗,你就不怕他跟你耍阴招?三爷,您想的太天真了吧。”
“卓展,大胆啊你,敢这么说三爷!”易龙瞪眼朝卓展大叫道。
顾三爷朝易龙摆了摆手,继续盯着卓展:“那你的意思是?”
“跟我合作。”卓展气定神闲地说道。
“你?你有什么筹码?”顾三爷嘴角现出鄙夷的笑容,颇具玩味地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我虽然现在手里没有司空,但在那边的世界,司空一定是在我手里。你的好侄儿不是一直想跟我们长期合作吗,你若是这次放了我们,我答应你,每次去和回来,都会通知你这位好侄儿,怎样?”卓展说完马上深深看了一眼顾三爷旁边易龙。
“对对对,三爷,这个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要不然每次我都得派人去盯梢,在那边……您知道,本来人手就不够……”易龙蹲着身子在顾三爷腿边诚恳祈求道。
见顾三爷没什么反应,易龙又赶忙补充道:“我觉得卓展这次已经很有诚意了,上次,我用前探研队中有叛徒的秘密跟他交换,他都没干呐。”
顾三爷抬头瞟了眼易龙,心中已有些动摇,不觉低头暗自揣摩起来。
卓展听完得意一笑,淡然说道:“易龙,你现在的这个筹码已经不是什么筹码了,前探研队里面的叛徒是谁,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你们知道了?咋知道的?”易龙有些懵,赶忙问道。
“哼,怎么知道的?上回我们在那边,亲眼看到的!”壮子举起两根粗粗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有卓展在身边撑腰,壮子早已回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了,跟易龙说起话来也硬气了许多。
“什么?亲眼看到的?还是在那边?”易龙更加懵了,原本五官标志的脸扭曲的像块破抹布,嘴角抽动着,呆呆嘀咕着:“不会吧,段承奎不是都高瘫截肢了吗,咋到的那边的啊?”
“你说什么?!”
易龙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打的原本成竹在胸的卓展一下子傻了,仿佛瞬间坠入了万丈深渊,四肢百骸、甚至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惊悚万分。
“啥?段飞他爸?难道叛徒不是雪言姐吗……”壮子也懵了,肿得跟馒头似的眼睛瞪开大大的一条缝。
“怎么,江雪言也是叛徒啊?”一时间易龙也愣了,随即被顾三爷锐利如鹰的眼神瞪了一下后,易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啪”地拍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嘴巴:“我他妈的这张嘴啊……”
“卓展……卓展你说易龙说的是真的吗……卓展……”壮子带着哭腔拉着卓展的袖子,然而现在卓展的大脑已完全锈住了,再也转不起来了。
“卓展,这回我这个好侄儿可是真是送给了你一份大礼啊,现在,你的筹码已经不是筹码了。”顾三爷看着木然的卓展,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卓展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卓展深深吸了一口气,专注地看着顾三爷,郑重问道:“刚才易龙所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顾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顾三爷陡然抬高音调,掷地有声。
“好。顾三爷,我卓展今天谢谢你,咱们刚才谈的交易依旧作数。既然你觉得我的筹码轻了,那我要告诉你的是,那边的世界,凶险万分,就凭你这侄儿的本领和他手下那帮喽啰,真的不足以保命。我答应你,若他日易龙陷入性命之忧,我定会不顾一切救他一命,可否?”
“你,这是在用我侄儿的命来威胁我?”顾三爷眯起眼睛,看珍奇异兽般看着卓展。
“卓展不敢。只不过,既然我能找到这里,那么文叔也早就知道了。现在,文远应该已经带人到外面了。顾三爷,您是老江湖,又是买卖人,这笔交易划不划算,您心里清楚得很。”卓展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抬起头,胜券在握地说道。
“还在威胁我?”顾三爷哼哼一笑,脸上露出复杂却畅快的笑容,“好小子,这么多年,敢威胁我顾三的,除了江酉国,你还是第一个。好,今天三爷我高兴,就放你们一马。陈叔,敞开大门,送客!”
顾三爷欣赏地看着卓展,大手一挥,放声大笑起来。
卓展深深地看了顾三爷一眼,低头表示着谢意,用力搀扶起一瘸一拐的壮子,转身昂首阔步走出了会客厅。
刚走出别墅的大院,卓展就看到了对面路边飞快停下来的一排黑色汽车。
西装革履的文远从打头的一辆车里下来。一看见卓展,赶忙回头示意身后车里那些带家伙的小弟们不要轻举妄动。
卓展搀扶着壮子,一步一步向文远的车走去,表情丧得像个乞丐。
坐上文远的车后,卓展便直接将壮子送到了区中心医院,跟文远一起,给壮子办理了住院手续,又给壮子家保姆打了电话。一切安排妥当后,这才离开医院,回到江宅。
往江宅走的这一路上,卓展没有坐公交地铁,也没有打车,就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路上慢腾腾地走着,连羽绒服的拉链都忘记了拉,耳朵脸颊冻的彤红也不自知,呼出的白气凝结在睫毛上,迅速结成了小冰晶,冰冰的,凉凉的,很烦人。
推开江宅的大门,卓展看到了从沙发上惊慌起身的文叔和段越。卓展快步走向文叔,目光脆弱又无力,像一滩凝滞了千年的死水,没有丝毫生气。
“卓展,这是咋了,刚才文远都给我打电话了,说壮子那边没事了啊,你这又是怎么了?”文叔苍老又温厚的手一把捧起卓展冰凉的脸颊,用力地给他搓着耳朵。
卓展看着文叔温暖又慈爱的目光,忽地埋入文叔怀中,失声痛哭起来,放肆的像个未出襁褓的婴孩。
那天晚上,送走段越后,卓展一直靠在文叔怀里,两人坐在客厅的地上,靠着沙发,促膝长谈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