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众人从小谷的背上滚落下来,弹珠般摔在了地上。
“我擦,我说咱们最近怎么总往坑里掉啊,真够倒霉的。”壮子揉着屁股翻滚着起来。
“小谷,小谷你怎么样?”
赤妘翻身爬起,扑在了小谷身上。小谷极速变小,又缩成了一个毛团,蜷在赤妘的掌心呜呜幽咽着。赤妘轻轻抚摸着小谷的伤痕,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在小谷的背上。
翻身爬起的卓展第一时间就是寻找万石的踪影,以免他在这个时候突然袭击。
洞口射进来的阳光在这洞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斑,而光斑的四周则是漆黑的一片,不知道里面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目光快速扫过,卓展终于找到了万石趴在地上的上半身,他左臂的刀已经恢复成了肉身,下半身则隐在黑影里,整个人扣在那里一动不动。
壮子大步走过去,用脚用力地蹬了蹬万石的背,又蹲下抓起万石的头发看了看他的脸,放松地喘了口气:“估计是掉下来的时候头先着地了,你看这脑袋上都是血,不过还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哎呦,谢天谢地,这个大块头晕了可太好了,咱们赶紧想办法上去啊。小妹妹,快叫出你那个大飞兽,把咱们赶紧都驮上去,一会儿这大块头醒了可就惨了。”易龙似乎是扭到了脚,一拐一拐走向赤妘焦急催促道。
赤妘刷地抬起头,愤怒地看向易龙,满脸泪水。
段越也立马冲了过来,站在易龙面前连珠斥责道:“易龙你还是不是人?咱们之所以毫发无损,都是因为小谷在下面给咱们当了肉垫。小谷本来就受了那大块头一记重击,现在又摔成这个样子,你倒还想着让它飞,你良心让狼吃了?”
“哎,大眼妞,我良心被让狼吃了?我良心真让狼吃了我就不会这么着急了,我这不都是为了咱们这伙人吗。现在不出去,一会儿那怪物醒了,咱们都得没命!”绝境中的易龙也很是暴躁,瞪着眼睛朝段越大喊起来。
“你想怎样?”段飞走过来威胁地看着易龙。
一见段飞,易龙瞬间就哑了火,转身骂骂咧咧道:“跟你们这帮不要命的拴在了一起,真他妈晦气。”
“小谷怎么样?”段越蹲下身,心疼地抚摸着小谷的头。
“骨头没断,但伤的不轻,估计一段时间内都飞不起来了。”赤妘蹙眉垂头,颤声说道。
“啊!啊啊啊——”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划破了这洞中的宁静。
众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竟是猴子惊慌失措地摔在地上,见鬼一般向后挪着,眼睛盯着前方地上凸起的石包,脸色像纸一样白。
“你他妈最近是不是活腻歪了?”易龙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大步过去,朝着猴子的脑袋就踹了一脚。
“龙……龙龙龙龙龙……龙哥!”猴子指着对面的那个石包,不停地蹬着双腿。
易龙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竟也“啊”的一声吓坐在地上,跟猴子一起盯着那石包瑟瑟发抖。
卓展见此情景,马上过去查看。然而就在看到石包的一刹那,卓展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就是一张半僵的人脸,头的部分已经半嵌入地中,头发和脖子已然石化,与洞底的地面融为一体,就像掉在地上半化的冰淇淋球一样。
再仔细看这张脸,竟有几分眼熟,卓展蹲下身仔细辨认着,恍然大悟。
“卓展哥哥,这是早晨的……”赤妘也过来了,看到石包上的脸,很是惊异。
“没错,是早上被推下坑洞中的那个老人家。”卓展注视着那张还带着微笑的脸,沉声说道。
“不是,这咋回事啊,谁给解释解释啊?”壮子和段飞他们也都走了过来,见到这番情景,都骇然失色。
“我和妘儿早上遇上了嚣人的葬礼,亲眼见到这将死未死的老妇人被丢了下来,没想到,才半天光景,竟已石化成这个样子。”卓展起身,悠悠说道。
“这么说……”段飞倏忽看向脚下的地面。
众人见他如此,也都环视着这片光斑下的洞底。
只见这地上密密麻麻的纹理,仿佛石化了的树根一般,有一种万年钟乳石样的光滑釉质层,虽无甚棱角,却也是高高低低的极不平整,四周还隐约冒着丝丝袅袅的绿光,很是诡异。
再仔细看时,地上的那些高高低低的凸起竟然越看越像人的大腿、胳膊、手掌、后脑、脚趾……想起刚才看到的人脸,以及卓展说的那些话,众人只觉一阵刺骨的寒凉闪电般划过后背,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正当众人陷入一种森然的恐惧之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长长的黑影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地面上。
众人惶恐地抬头,只见那石头巨人万石竟已站起,头上还流着血,无神的死鱼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所有人的心中都倏然生起极度的恐惧,这种恐惧不仅来源于对脚下这片嚣人坟冢的畏惧,更是对万石的突然苏醒的错愕。畏惧与错愕叠加,短短一瞬,恐惧就达到了人心所能承受的极点。
两个心理素质不好的隐土帮小弟已经拉下下巴,尿湿了裤子。
万石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泛着绿光的洞口,又“咯吧咯吧”转了两下脖子,木然地盯着卓展,左臂再次化成盘兽大刀,粗声道:“再来。”
“是石川将军吗?”
正当众人陷入绝望的恐惧之时,那石头巨人身后的黑暗中传出一个怯懦的、弱小的声音,一盏幽若的橘色风灯慢慢靠近了。
“是石川将军吗?”弱弱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张枯槁惨白的脸现了出来。
紧接着,橘色风灯伸进了光斑,挑着风灯的人也现身了。
那是一个瘦高颀长的男子,弓着背,头发凌乱,衣衫褴褛,长长的腮胡像是好久没刮了,一双鬼怪般大大的眼睛满是血丝。但他的腮上没有黄毛,手臂比例也是正常的,他不是嚣人,而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你是在叫我吗?”石头巨人回头,诧异地看着那个男子。
“石川将军,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齐坤呐,你的副将!”男子丢下那风灯,踉踉跄跄地跑向万石。
然而当他眼睛落在万石左臂的盘兽大刀上的时候,倏然一声惊呼,随即脸上的五官都痛苦地挤在一起。
他一把抱住了万石左臂的大刀,嘶哑地恸哭起来:“将军呐,将军您真的跟魔刀合为一体了啊,您怎么能,怎么能够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彻了整个坑洞,锥心蚀骨。
卓展跟段飞交汇了一下眼神,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但不管怎样,他们都暂时安全了。
卓展壮着胆子,上前几步,对那男子温言说道:“这位兄台,且莫悲哀,他现在叫‘万石’,来到白桵国后便生病失忆了。你……你认识他?”
“怎能不认识啊,夜夜梦里我都梦见将军浑身是血地躺在血泊里……这么多年,你们知道我怎么过得吗,呜呜呜呜……”男子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
“对不起,我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万石坐在地上,安静又温柔地看着那恸哭的男子,像之前对待小鸟小蚂蚁那般温柔地抚摸着男子的头。
“既然你认识我,就将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告诉我吧。”万石松弛地弓着背,平静如水地注视着男子,一如往常。
男子骤然收起了哭声,哽咽地注视着万石,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就是这把魔刀将我们害成这样的啊……
将军,您本是丹砂国上将军,名叫石川,我是你的副将,叫齐坤。
这魔刀本是我国初代国主降敌的魔物,一直藏在皇宫密室之中。只是有一日竟被夫人手下的一个侍女盗走。为追回魔刀,我和您的弟弟少将军石琮,还有夫人,一起陪同您追至羭次山这一带。
可是,那平日里看似柔弱的侍女却像杀手一般狡猾得很,竟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先一步将这魔刀卖给了白桵王。我等只得上树寻刀,只可惜……哎……
那日,追到白桵国的将军已擒住那持刀的侍女,但白桵国出动嚣人大军围攻,趁着将军全力追刀的时候竟抓了夫人和石琮少将军做人质,以此来威胁将军。
石琮少将军性子刚烈,不甘作为要挟将军的筹码,奋力反抗,却被那金刀荆无恹斩杀。而夫人为救石琮,正面迎上了嚣人的利刃,也倒在了血泊中。
将军您眼见弟弟、妻子被杀,满腔愤怒,拼了命的斩杀嚣人,却被那侍女从背后偷袭,砍掉了左臂。
于是……于是将军便强忍着断臂的痛苦,与那魔刀合二为一,将魔刀化为左臂,成为了兵人。然而……然而……呜呜呜呜……”
“别着急,慢慢说……”万石依旧平静地抚摸着齐坤的后背,语气平和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然而那魔物终究是魔物,将军的身体一与之结合,便浑身黑红得火烧一般,性情大乱,像着了魔一样胡乱砍杀。那魔刀就像能吞噬人的心智一般,不多时,将军便倒地不起,不省人事了。
当时我被他们带走了,并不知道将军还活着,我还以为……还以为将军已经死了……
现在想来,必是这魔刀使将军走火入魔,丧失了记忆,反被那帮嚣人给利用了,将军,这么些年,您在仇人手里卖命,齐坤心疼呐!”
一向平和的万石心中已波澜似海,虽然齐坤口中的夫人、石琮自己都不记得了,但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人在自己眼前被杀,自己却被仇人利用驱使,这种事情,任凭谁都是难以隐忍的。
但逝者已矣,眼前这个初识却是自己故交的齐坤还是活生生的人,自己一定要救他出去,更要去找那帮嚣人报那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万石,不,确切的说是石川,他抬起苍硬有力的大手,揽住了齐坤的肩膀,低声问道:“齐坤,这八年来,你都是在这嚣冢洞窟里渡过的?”
齐坤听到这句话,泪水顷刻决堤,哽咽地说道:“没错,那日我被他们带走后,便被强制灌下了那毒药,丢进了这嚣冢。嚣人接触到这绿光便会毙命,他们把我丢下来就是给他们的坟场留一个守灵人。
每天他们会丢些食物和水下来,每个月,会把解药丢下来,我就是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八年。多少次,我都想一死了之,但想到将军大仇未报,我便觉得自己这样死真是窝囊。
现在想来,还好没草草了解了自己的性命,若不是我苟活到现在,怎么能见到将军您呐!”那齐坤说着说着又恸哭起来。
石川用力握了握齐坤的肩膀,平静说道:“别怕,再也不用怕了,咱们上去,就把这八年来的仇恨和苦难全让那些嚣人还回来。”
“石川,你别忘了,你们俩都被嚣人灌下了那毒药,没有解药,恐怕活不到下个月。”卓展心情很是沉重,望着石川与齐坤这对昔日同袍,心底涌起一阵凄凉。
“无所谓了,既然知道了真相,如论如何都不会这样活下去了。齐坤,这一回,我陪你一起死,你也不会死的窝囊了。”石川一字一顿说道,铿锵有力。
“嗯,将军。齐坤这一次,与您生死与共,死不旋踵!”齐坤的目光也炙热得像团火,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现在要想办法上去,卓展,我知道你聪明,有什么办法吗?”石川看向卓展,诚恳地征询着。
眼看最强大的敌人此时竟成了同一阵营的友人,卓展和易龙他们都蓦地心情大好,人人都放松起来。
卓展走到光斑中间,举头看着那高高的洞口,思忖着说道:“小谷肯定是不能飞了,但我的冰冻巫力应该可以起到作用,只不过这洞口距离洞底太远,生造出一座冰梯恐怕到不了那么高,若是有其他石质、木质的材料作为辅助,一层一层的回旋造上去,应该是能实现的。可是这里……”卓展环顾了一下光斑下平滑如玉的洞底,有些为难。
“这个好办,我知道有这样的材料,而且还有能让你们巫力大升的桵元果,都在这里面,我就住在那儿。”齐奂说着指了指背后他来的那片黑暗。
“巫力大升?太好了!”段飞听到这个很是兴奋。自打太华山跟白冥教那些巫师交手后,段飞就一直对自己有限的巫力耿耿于怀,现听说有这样能增强巫力的果子,自是十分欣喜的。
“将军,你既已失忆,可能连这魔刀的魔性也忘了吧。你可知,这魔刀一旦与人的肉体结合,便会慢慢吞噬人体内的神元和巫力,经年日久,人便会缩减寿命,油尽灯枯而死。
我们丹砂国前朝有武将为征战取胜与魔刀结合,结果就只剩下十年的寿命,心神和体力更是一年不如一年,最后临死的时候几乎都伸不开手了。”齐坤摩挲着石川的左臂,哭丧着脸说道。
“十年,我已活过了八年,现在死,也算值当了。”石川轻松地说道:“怪不得这两年,我觉得自己的体力越来越差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靠,你这怪力都是体力差了,那你要是巅峰状态不得上天呐。”壮子瞠目结舌地说道。
“那帮嚣人知道你们掉进这嚣冢,是断然不会下来的,但也保不齐他们会集结被他们控制的人类下洞,咱们还是得快点。你们这就随我来,走,这边。”齐坤弓着背,麻利地拾起风灯,向着身后那片黑暗蹒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