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山往东,过了浮山,又横穿漆水,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羭次山。
卓展他们虽说到了羭次山,但却对白桵国的具体方位没有任何线索和头绪。
此时羭次山山下的田野正值收获季节,目极所望,一片凛凛秋实,五谷苍黄。
卓展他们询问了几个正在田间收割的老农人,都没听说过附近有白桵国这么个地方,倒是说起北边漆水的河原附近,靠近渭水处有一大片白桵树林。
然而当卓展他们到了老农说的那白桵树林,发现那真的只是一片单纯的白桵林,白色的小桵果淡淡密密,清香扑鼻。
卓展他们却丝毫没有心情来欣赏这片清新的景致,四处寻了半天,除了林中一座通天的光滑石头山,四周便再没什么东西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更别说什么国家了。
找了这大半天却一无所获,确实很让人懊恼,段飞忍不住抱怨道:“这可怎么办,江老这路引图上信息的也太少了吧,谁知道这个白桵国在哪里?”
“总之现在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了,咱们还是去羭次山吧。”卓展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卓展哥哥,咱们去羭次山干嘛啊,羭次山那边不是没有城池吗?”赤妘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道。
“刚刚在羭次山山脚下询问老乡的时候,听他们说起,羭次山山下有个很大的穿山集,我想去碰碰运气。”卓展平静解释道。
“哦,我知道了,卓展哥哥,那穿山集中鱼龙混杂,什么奇怪身份的人都有,你是想去打探消息?”赤妘点着头,圆圆的小脸顿时明媚起来。
“没错,”卓展淡然一笑,解释道:“一来是打探消息,二来,咱们这次过来的匆忙,物资带的少,贝币也没拿,从太华山这一路过来,确实有点儿捉襟见肘了,实在不方便。咱们这回去穿山集,也是想办法弄点儿钱。”
“都怪我……”赤妘想起是因为自己突然病倒,他们几个才在准备不周全的情况下仓促过来了。
自责的情绪倏忽蔓延了上心头,赤妘不由得沉下了脸色,低头卷起辫子来。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事先也不知道,我们本应该事先就做好准备的。还好有壮子这种懒癌晚期患者,没收拾背包,我们还能有点拿的出手的东西。”卓展赶忙安慰道。
“我说卓展,你可真是双标,这要是我耽误的事,你肯定早就对我三埋四怨的了。”壮子不满道。
“哎,卓展刚才可是在夸你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段飞插嘴道。
“可这夸我……怎么听着怎么感觉味儿不对啊。”壮子从牙缝龇着气,怪怪地咂摸着。
“行了行了,都别在这儿贫了,咱们都把包里能拿出来卖的东西都汇总起来点点。什么都行,只要是这边没有的,跟现代文明有关的。”卓展说着已经蹲身拉开了书包的拉链,开始搜罗起来。
几人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不知不觉已经找出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卓展单手撑着地,盘点着收集上来的东西:“小越的便笺本子、彩笔、手帕、花露水、小镜子、创可贴、护手霜、润唇膏、胶皮小兔挂件;段飞的毛巾、水杯、睡眠耳塞、口香糖;我的毛巾、牙缸、护膝……”
卓展一一清点着,感叹着男生包里的东西还真是贫瘠的可怜,好在段越带的小玩意够多,凑一凑还是能找出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的。
“壮,火锅底料再没有了吗?”卓展抬起头,威胁地瞪着壮子,一副地主盘剥长工的嚣张架势。
“就剩那一袋啊,在三苗国都做了啊。”壮子摊了摊手,很是硬气。
“那手办呢?”
“没有,上次都被你们洗劫过一次了,我还能不长记性吗……”
“那就你的牙缸,上面有熊大熊二的那个。”
“我靠,您老给我留点儿用的行不行啊,没有牙缸我可怎么刷牙啊?”壮子或多或少有些怒了。
“咱们这不是非常时期吗,刷个牙,有牙刷牙膏就行了呗,牙缸随便找个什么陶杯陶碗代替就成。”段飞一边说着一边扯过壮子的背包,开始翻起来。
“土匪啊,你们!我就不信,谁会买印着熊大熊二的牙缸啊,这边人的审美可没有那么前卫啊。”壮子捂着背包不忿道。
然而还是让段飞趁机把手伸了进去,一把掏出了那个乍一看有些可爱的卡通马克杯。
“这俩家伙印得这么精美,兴许有口味独特的呢。更何况,你总得贡献点儿东西吧,就拿出一双穿过的袜子,你好意思吗你?”卓展高高捏起壮子的袜子嗤之以鼻道。
“好吧好吧,就知道欺负你壮爷我,欺负老实人有罪,知道不?”壮子自知理亏,便不再言语。
“喏,我这还有一小包饼干,一条士力架……”赤妘抿着嘴,颤颤地从荷包里掏出两包小零食,扔在了地上的杂物堆里。
“这个不用,你拿回去。”两包小零食刚掉在地上,就被卓展飞快地一把抓起,不由分说地塞回到赤妘手里。
因为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再不可能带赤妘去现世那边吃吃喝喝了,而且凭自己现在和赤妘之间微妙的关系,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给她带这些小零食了,剩下的这两包,应该是赤妘最后的零食了。
“我擦,卓展,你这个重色轻友的东西!”壮子大叫着跳了起来,指着卓展的脑门就来了脾气:“凭什么呀,凭什么赤妘就不用啊?”
“壮子,你瞎起什么哄!”段越怒视着壮子,结结实实地怼了一句。
这话要是从段飞嘴里说出,壮子顺势就能怼回去,可出自段越之口,壮子就没辙了。壮子一看见段越那双怒目的大眼睛,就浑身发毛,瞬间像打蔫了的秋菜,觉得自己再闹下去也没什么劲,就不再吱声了。
段越这样聪明的姑娘当然看出来卓展的犹豫和无奈,她是发自内心不想让卓展为难。而且,就算现在夺下了赤妘的两包小零食又能如何呢,这只会让她的卓展哥哥心里更歉疚,日后更容易动弥补赤妘的念头。
她现在已经处于优势地位,决不能让这种意外再发生。因此对壮子的这句回怼,不仅是为卓展,为赤妘,更是为她自己。想到这里,她内心的底气就更足了,所以气焰才会那么强盛,眼神才会那么凌厉可怕,登时就吓退了壮子。
赤妘感激地看了段越一眼,用力攥了攥塑料包装纸,小心翼翼地塞回了腰间的荷包里。
卓展低头又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掏出那把苦芜给的铜镜递给了段越:“小越,这个回天鉴,你收着。”
“啊?哦……”段越一愣,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赶快接过铜镜,珍宝般地抱在怀中。
“万一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我们几个战斗的时候都很难分身再去弄这个,你拿着正好。”卓展淡淡一笑,又骤然收敛,低下头再次装作翻东西的样子。
段越心花怒放地抿着嘴笑着,觉得自己就像卓展的坚实后盾一样,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贤内助吧。想到这个词,段越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一片潮红。
边上的赤妘看了一眼她,默默垂下了眼帘。
打包好准备拿出去卖的小东西,众人便速速启程,向着那羭次山的穿山集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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羭次山的穿山集虽不如鹊山的那般长那般高,但也是人声鼎沸、比肩继踵,还没进大门,就听见了里面喝五吆六的叫卖声。
和其他的穿山集一样,山脚的大门外面都拴着两头凶兽,这羭次山的穿山集栓的则是两头巨型豪彘。
那豪彘的嘴脸虽不凶狠,但它背上长满了细剑般密密麻麻的硬刺,看着就令人浑身发麻,不知不觉便形成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威慑力。
而进到那穿山集里面,仍是一队队手持三叉戟的兽人守卫穿梭其间。
各大穿山集的兽人守卫都是周边附近的兽人山民,这羭次山的守卫便是橐肥的兽人,青羽鸟喙,与那冷凌国地牢中的鵸鵌狱卒倒是长的很像。这橐肥守卫们四处巡视这各家摊位和买主,神气的很,竟同那后世的某些城市管理者有着如出一辙的神态和气质。
穿山集内,灯笼高挂,油帐罗列,人头攒动。奇兽、奴隶、武器、法器、皮具、淘器、土布、五谷、窖酒、晾肉等各式各样的货品混杂在各个油布摊位和嵌壁商铺中,给人一种琳琅纷繁的醒目感和购买欲。
卓展他们身上没有分文贝币,自然交不起这穿山集的摊位费。好在壮子很擅长周旋这些。他先是找到了橐肥守卫的头子,将自己那双二手袜子私下塞给了守卫头子。
这袜子虽然卓展段飞他们嫌弃的很,但对于本身生活就不好过的兽人来说却是很稀罕的,更别提这有弹力的袜子比这个世代绑带的土布袜套,确实要精美实用得多。
守卫头子大喜,当即把卓展他们引荐给了穿山集的掌事。
壮子又贿赂了那掌事一帘创可贴,还神乎其神地将其描述成可快速愈合伤口的奇药,这五方五山独此一家纭纭。
壮子忽悠的功夫不差,吹牛的功夫更是一流,在这愚钝的掌事面前就更加舌灿莲花了,当场展示起了这创可贴的用法,看起来就像火车车厢中穿梭的推销员一般。
这穿山集的掌事虽说天天在这穿山集中见惯了来自各地的稀罕玩意,但创可贴这种东西还是头一回见。看到那长长的一条小布竟自行粘合在手指上,严丝合缝,掌事登时惊讶得舌桥不下,如获至宝,立马决定破例让他们赊着摊位费去卖东西,并给他们找了一个宽敞显眼的位置。
卓展他们带来的这些货品虽然又小又杂,但架不住新奇,刚铺到油布上就引来一群人的注目。
壮子应对这些很有一套,也很能揣测顾客的心理,忙前忙后地展示着,饥饿营销和珍品竞价等手段并用,一时间竟把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价格炒得老高。
看着壮子站在小石墩上张罗得不亦乐乎,卓展他们几个不擅长吆喝的也就自觉退到了后面,将整个摊位都交给了壮子。
卓展他们摊位的左边是一个卖兽皮鸟爪的白发老翁,看样子生意不是太好,也不主动去吆喝,一直埋头用木刷梳刮着兽皮上的浮毛。
右边则是一位卖药材的粗壮大叔,西山的药材不愁卖,他这边的生意倒是还可以,时不时的有人过来挑捡草药。他也不挑买主,无论是用贝币买,还是用其他物品换,他都默默的点头同意。不知不觉,身后已经堆起了一堆粮食鸡蛋等各色各样的货品。
卓展想了想,先是往左边那个清闲的老翁的摊位挪了挪,主动搭起话来:“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事儿呗。”
“小伙子,尽管说,不用这么客气,在这穿山集里面,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咱。”老者没有抬头,继续刮着他的兽皮,枯瘦的老手麻利的很。
“那……那我就直说了,老人家,您知道白桵国在哪里吗?”
“白桵国?”老翁蓦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愣在那里好一会儿,片刻才转过头,一双浑浊的老眼严肃地盯着卓展:“小伙子,你说你是要找那白桵国?”
“正是。”卓展郑重地点了点头。
可那老翁却慌张摆了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去,不要去啊……”
“为……为何啊?”卓展一惊,赶忙问道。
“呵呵,什么都不了解就敢找那白桵国,小伙子,有胆气也不能不要命啊。”老翁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老人家,我们去白桵国真的是有要事,还请老人家指点一二。”
老翁看着卓展那张稚气又专注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盘起双腿,悠悠说道:“那白桵国具体在哪里,没人清楚,只是时不时会有白桵国的故事传来。
咱们穿山集这边的人呐,倒是有见过白桵国来的人,多是过来买东西的,买完后去了哪儿就不得而知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而却没听说有人去过白桵国。
头两年好像有摊主跟着白桵国的人去送货,但奇怪的是,这些去了的人就再也没回来过。这白桵国就好像是一个禁地一般,没人敢提,也没人敢去了。”
“哼哼,敢去的都是不要命的。”隔壁那位卖药材的大叔听到了卓展和老翁的对话,神秘地探过身来,低声道:“据说呀,那白桵国的人都会摄人心魄,外人进去,便出不来了。”
卓展扭过头,看着大叔诡异的神情,头皮微微有些发麻,但还是镇定地凑了过去,同样低声地问道:“那敢问大叔,您可知道,今天这穿山集里,有没有白桵国的人呐?”
大叔诡秘一笑,抬起满是黑泥的手指悄悄指了指,声音小得像蚊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卓展顺着大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围在壮子身前的人群中,赫然站着一个两米来高的壮硕大汉,赤着上身,石块般的肌肉全都暴了出来,再加上鸡窝般凌乱的头发、木然的表情,活像了漫威中的绿巨人。
只见那石头般的巨人展开手臂,将围观的人群霍地拨到了身后,死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石墩上的壮子,声音粗粝的像砂纸:“你所有的东西,我都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