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蜀地的一路上虽崎岖凶险,但好在他们白天可以乘着小谷飞行,晚上的话,在山野人家借宿一晚或寻个荒废的庙宇还是比较容易的。
只是出了西山的地界,进入了蜀地,就变得困难重重了。
这个世代的蜀地,尚未被开拓垦荒,人烟十分稀少。即便是本地土着,也是以最原始的部落聚居的方式生活在盆地或山顶,很少有散居的村落分布在山野的。
卓展他们进入蜀地后,已有三天没看到过一只山鸡野兔了,更别说找什么人家和庙宇落宿了。
这三天,入夜后,他们只能寻个山凹或洞崖暂且住下。吃的东西基本上就是压缩饼干和姚大花挖的一些野菜。没有炊具也没有油水,一个个犒得干干巴巴的,壮子一个劲儿嚷嚷着自己都便秘了。
直到第四日的晌午,他们在飞行的时候才发现下面有一大片竹林。壮子嚷着要吃笋,众人便打算下来探探这片广袤的南竹林,顺便也碰碰运气,改善改善伙食。
这片野生的南竹林生的蓬勃杂乱、玉翠苍苍,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沙”响声就像有节奏的琴音一样悦耳。
秋雨后的竹林很是泥泞,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一不小心就陷到了泥里,拔不出腿。
“就为了一口笋,这罪遭的。”段飞使劲拔出陷进泥里的靴子,抱怨道。
“哼,这你就不懂了吧,越难找的东西就越美味。你可别小巧了这笋,人间至味啊。不是跟你吹,随便做做就好吃到飞起。”壮子的兴致倒是高昂的很,躬身拨弄着竹枝,寻找着那泥土中冒头的笋尖。
然而春笋易得,冬笋难觅。众人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冒出的笋尖。
“我说你们,看见这种竹叶带黑边的,就瞅瞅根那里,没准有笋。”壮子指挥道。
“我靠!”段飞一个踉跄,前趴着摔进了泥里,满身的泥泞。
“啥玩意?笋呐!”
原来绊倒他的,正是一截冒出来的笋尖。
段飞回身,兴奋地拨开泥土,使劲地往外薅着笋:“这笋也真够损的,绊我,看我不把你吃个精光。”
“哎哎哎,你那笋露出来那么大一截,都老了。你得找这土壳裂缝的地方,里面的笋嫩。”壮子看了看那笋,嫌弃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我今儿就是要吃它,要不就白摔这一身泥了。大花,你有力气,过来帮一把啊。”段飞气急败坏道。
“我说壮,你们东北老家也没有竹林啊,怎么感觉你对挖笋这一套颇有心得呢?”卓展有些好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小学的时候我爸去浙江收茶叶,我跟他在那边住了一个多月,天天跟小老乡去挖笋。
油焖笋。大油爆一下,再搁老抽咕嘟一会儿,别提多香了!哎,说的我这口水都流出来了。
喂,大花姐,你那么干薅不行,容易薅折了,这挖笋得刨根!”壮子俨然成了竹林的王者,对着众人挥斥方遒。
姚大花干脆抽出蓝嵌剑,跟段飞合力挖着那笋:“得,用剑挖用剑挖!你们说我这堂堂一观掌门,居然用我这蓝嵌宝剑在这给你挖笋。飞飞哥,你得补偿我啊,精神、肉体上都行!”
“滚!”
“哎,你们闻没闻到啥怪味?又腥又焦又臭的。”姚大花紧着鼻子,皱眉道。
“没闻着啊。”
“我也没有。”
“大花姐,我真没闻着!”
众人听姚大花这么一说,都仔细地去闻着,却什么都没闻着。
“大花,是你鼻子有味儿了吧。”段飞憋不住笑,调侃道。
“鬼扯!姐这鼻子可是从小闻药材闻大的,灵得很,虽然比不上虹现吧……”姚大花扬着头,不服气地说道。
“哎,壮,咱们这也没锅没灶的,你打算怎么做这笋呐?”卓展刚进林子的时候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就地取材呗,这里这么多泥,这么多石块,一会儿砌个灶,上面铺个平乎点儿的岩片,我包里的火锅底料里有油包,化点牛油,直接石烤。”壮子大气地说道。
“不是,这咱们这次走的这么急,你还带火锅底料了呢,这吃货的世界真不能用常识来衡量。”段飞忍不住吐槽道,一脸惊奇状。
“上次来没用完的,一直放在包里没拿出来,我也没收拾,接到你电话拎包就出来了。哎,这有一棵,嫩的。”壮子一边抠着笋,一边回应道。
“呵呵,这还真是懒人有懒福了。”段越摇摇头,笑着说道。
“大花姐刚说的那股怪味,我好像也闻到了。”卓展仔细地呼吸着,蹙眉说道。
“你看我就说我鼻子灵吧,还不信。”姚大花得意地说道。
“味道好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咱们过去看看。”卓展说着便扶着竹子向前走去,众人也都紧随其后踩着泥过去了。
“哎,等等,这笋得拿上啊!”壮子大喊道,抱着满怀的笋紧跟了上去。
“妘儿,走啊,怎么发呆了?”卓展回头瞄了瞄,见赤妘没跟上来,赶忙回头问道。
一身红衣红裙的赤妘在这翠绿的竹林中十分惹眼。只见她抬起手背,一只扑打着蓝色荧光翅膀的蝴蝶落在了赤妘的指尖。
“是噬死蝶……”赤妘悠悠说道。
卓展拉着竹子,踩着污泥,回身向赤妘那边走了过去。
随着卓展的到来,那美丽的噬死蝶受惊了一般,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是血……”随着噬死蝶的离开,赤妘的手指上留下了几条细小的血渍,赤妘将手凑近鼻子闻了闻,很新鲜。
卓展大惊,忙抓过赤妘的手看了看。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自己脚下踩的泥缝里,似乎也有殷红的颜色。卓展霍地蹲下身来,用手抹了一把,果然是血。
“卓展,这还有噬死蝶,好多!”是前面段飞的呼喊声。
卓展猝然回头,只见竹林间扑棱棱地飞过来一大群噬死蝶,黑压压的一片。浓厚的血腥味儿也随之扑鼻而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众人赶忙捂着头,蹲下身来。
几分钟后,那一大片的噬死蝶才呼啦啦地飞过去,所过之处,一片悚然的腥味。
“噬死蝶喜食鲜血和腐肉,这么多噬死蝶……糟了,咱们怕是来晚了,血祭悬元珠已经开始了!”
卓展心下骇然,额头上蓦地渗出涔涔细汗,抬腿就向噬死蝶飞来的方向跋涉而去。
越往那边走,他们脚下泥里的血水就越多。随着快出竹林,几乎是踩一脚泥,就溢出一汪血水,殷红一片,瘆人得很。
出了竹林,倏地现出一片开阔的空地,扑入眼前的悚然景象顿时吓得众人毛发倒竖、魂飞魄散。
只见空地上用圆木搭成了一方祭台样的拱台,中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随着呼啸的冷风释放着噼里啪啦的焰苗。
而那圆木拱台上,密密麻麻地铺挂着全是没了头的尸体,一层叠着一层,一直铺到平地上还延伸出十来米,看样子足有万来人。
那一具具尸体上,被砍得齐齐的颅腔上还在汩汩涌着鲜血,鲜血顺着尸山如溪流般蜿蜒而下,流到平地上早已渗不下去,血积成河。
一个红脸紫袍的巫师模样的人,站在那尸山的最顶端,正把割下来的头颅往那焰堆里面扔,那焦糊又腥臭的味道就是那里面散发出来的。
尸山下的血河中,站着一圈袍色各异的巫师。而这其中,就有那夜来晶丹观偷袭的四人。
此时,那眼尖的青袍童子已发现冲出竹林的六人,一只铜圈已朝这边飞旋而来。
姚大花跃然而起,挥起蓝嵌剑,直将那铜圈套入剑身,铜圈与剑刃磕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石脆响。
“呵呵,刚消灭一群飞虫,又来了几只小蚂蚁。想不到你们竟跟到这里来了,挺有本事的嘛。”说话的是那红袍的掏心魔。
“当时就应该杀了他们,都怪你心慈手软。”疤脸的月婆埋怨道。
“那还不是想第一时间拿回悬元珠嘛,以免夜长梦多。”嗓音嘶哑的星公粗声说道。
“这回倒好,真是夜长梦多了。”月婆白了一眼,不依不饶道。
“你俩别吵了,赶紧把这没擦完的屁股给擦干净吧。”星公身边一挂着鼻环得乌袍大汉憨声说道。
卓展他们完全被吓呆了,一个不留神,赤妘已朝着拱台那边走出十来米远。
“宛姨……”赤妘喃喃喊道。
“妘儿!”卓展突然发现了在血水中前行的赤妘,大声喊道。
“宛姨,真的是你吗?为什么……”赤妘朝着这群巫师正中一黑袍美妇人蹒跚走去,瑟瑟发抖。
“妘儿……你怎么会在这里?”那黑袍妇人看见赤妘也是十分惊讶,撩开裙袍踏着血水,快步迎向赤妘。
“大司教,这伙人你认识?”黑袍妇人身后一白袍少女开口问道。
然而黑袍妇人只是朝那白袍少女摆了摆手,并没有理会,目光直视着赤妘,半晌才开口:“妘儿,我不知道你因何来到这里,但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南山的事,你们现在就回去,我不会让他们杀你。”
“宛姨,我们这次来是来取回悬元珠的,这本是属于晶丹观的东西。”赤妘颤抖地说道。
“悬元珠?”黑袍妇人脸色变得很快,唇角现出一丝阴诡的微笑,声音也往上拔了一个调子:“妘儿,看来你也不是什么事外之人,宛姨把你想单纯了。”
“宛姨,想单纯的不是你,而是我……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真的是那白冥虚空神的火字令大司教……是你,骗了父王,也骗了整个南山。”赤妘言辞激动,眼圈泛红。
“妘儿,有些事你是不懂的,我跟你说不明白。我只知道我信奉的信仰是正确的,我们做的是拯救整个五方五山百姓的大事,区区南山的方寸得失,怎能与我们的千秋大业相比。”宛夫人傲慢地说道。
“正确?拯救百姓?宛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白冥虚空神只是在利用你们的虔诚罢了,你回头看看这推成山的尸体,你们明明是在杀戮万民,哪里是在拯救百姓?”赤妘愤怒地大吼起来,几近失控。
“那是因为他们都该杀!”宛夫人怒目嘶嚎着,像头发狂的凶兽。
“你知不知道,就是这群三苗人的祖先,他们不敬神灵却作五刑。你是南山的公主,应该晓得,五山五方的各种残暴酷刑都是受到这三苗族的启发演化出来的。这样的部族,戕害了多少人,他们死不足惜。用他们血祭悬元珠,已经是对他们以往罪行的最大恩赐了!”
这一通话宛夫人说的言之凿凿,理直气壮。
“疯子,宛姨,你,你们,简直是疯子!”赤妘摇着头大喊道。
“大司教,时辰已到,九百九十九个人头都已砍下,再不血祭,恐怕就来不及了。”刚才那名白袍少女焦急呼喊道。
宛夫人深深看了赤妘一眼,一挥手,撩起衣袖,便起身飞上了那尸山的最顶端。
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了闪烁着蓝色光焰的悬元珠,掷于头顶上空。那悬元珠悬浮于火焰之上,开始飞速旋转,里面蓝色的光晕一层层散了出来。
陡然,悬元珠停止了转动,开始反方向旋转起来。
只见那尸山上顺流而下的鲜血竟然开始逆向回流,连同地上的血河。血柱一直攀升到拱台的最顶端,顺着悬元珠的光晕飞旋进珠体。蓝色的光晕越来越淡,渐渐变成了红色的光晕,越来越红,就像那流进去的人血一样。
“是悬元珠!”姚大花盯着那由蓝变红的悬元珠惊呼道。还没等卓展他们开口,她便挥舞着蓝嵌剑,踏步悬空而起,直奔那尸山而去。
先前在晶丹观跟姚大花交过手的星公月婆,见此情形也都跃然而起,仍旧是一人持长剑,一人持两把短刀,围着姚大花前后夹击。
卓展几人见状,也纷纷跑了过去,与那飞身而下的掏心魔和青袍男童打了起来。
旬刻间,那悬元珠里的红光已将整片天空照得彤红,这颗小巧的珠子就像要炸裂开来一样。
“羚白,快,九黎壶!”尸山上方的宛夫人大喝道。
只见那名白衣少女展开双臂,腾空而起,双眸遽然变成了灿灿的金色。
一道白光出现在其眼前,白光渐次变大,倏然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旋涡,之前卓展他们在南山山心中匆匆一瞥的那把琥珀色的血印九黎壶,一下被那白色旋涡吐了出来。
尸山上的宛夫人一条胳膊陡然化成一缕黑烟,黑烟喷涌着将那赤红的悬元珠顺着九黎壶飞快打开的壶盖推了进去。
壶盖迅速闭合,紧接着,整个壶身都开始不停地抖动起来,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哀鸣声,琥珀色的壶身开始散发出赤红色的光芒。
九黎壶这样的抖动和尖锐的嘶鸣足足持续了一刻左右的时间。随着一声轰鸣巨响,整个壶身再次恢复了平静,壶身现出了那透明纯美的琥珀原色,而之前布在上面的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也不见了,九黎壶呈现出一种宁谧、静美的姿态。
旋即,“彭”的一声闷响,已恢复成蓝色光焰的悬元珠被吐出了壶嘴,滚落在早已没有了血水的地上,晶莹而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