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夜深沉而静谧。
当最后一盏油灯熄灭,古老的石头城堡倏然被吞入无尽的黑暗中,万籁俱寂。唯有老楸树上偶尔几声?渠鸟的咕噜声,让人有种仍存活在这人世间的真实感。
刚从结界的兴奋中缓过来,卓展几人回到客房,脑袋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屋里随之响起了壮子如雷的鼾声。
壮子的大脚丫子戳到了卓展的小腿,卓展皱了皱眉,翻了个身。
迷迷糊糊之际,却听到屋顶似乎有轻微的喀喀声。这喀喀声虽不大,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却是异常的明显。
旋即,壮子的鼾声又起,卓展有些听不清了。
他猛然坐起,凝神细听。
卓展刚要去推一边的段飞,突然,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上“彭”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紧接着就是一阵清脆的铜铃脆响,但很快,这铜铃声便没了声息。
卓展飞速披上衣服光着脚就冲了出去,段飞也已翻身跃起,黑暗中摸着自己的鞋。
卓展快步走到庭院中没有遮拦的地方伫立不动。
此时正值月末,月光很淡,加之栖霜布结的那个霜花穹顶,整个院子里漆黑如洗,冷风呼啸。
卓展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八卦铜镜,铜镜上栓着的红绳断口干净而整齐,像是被刀剑之类割断的,这是之前栖霜和药徒们布置结界时用的铜镜。
突然,屋顶上两个黑影暴起,一个飞快地追着另一个。
紧接着就是一粗一细两把长剑击在一起的金石之声。两道剑光火石般击打在一起,一同飞驰向了正殿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有刺客?”段飞踩着还没穿好的靴子,匆匆赶了过来。
“应该是的。”卓展凝视着上方的穹顶,一块三尺有余的地方漏出了点点星光。
明亮的廊灯燃起,整个院子忽地变成了温暖的暖黄色,段越和赤妘正拿着火折子一盏一盏地点着灯。
“啥刺客?”壮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拖着沉重的双腿挪了出来:“观里人自己捅漏的吧,栖霜小姐姐不是都说了嘛,帝威级别的力量才能从外边破坏这双层结界呢。”
段飞心悸,惊呼道:“糟了,是大花!”
“快走,去虹现住的正殿,快!”卓展惊慌喊道,单手撑着石栏翻入屋中,去取自己的冰钨剑。
然而卓展刚拿起冰钨剑冲出石屋,银霜的穹顶上空骤然发出一声惊雷巨响。随即,整个晶丹观的灯似乎都亮了,到处都是药徒们的敲锣声和疾呼声。
众人惊恐地抬头仰望,只见那个巨大的霜花穹顶“咔嚓咔嚓”地崩出了无数的裂痕,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银光璀璨的穹顶便轰然崩塌。
段飞下意识地一把将廊边的段越推进了廊下,而卓展,则本能地跑向赤妘,将她的头埋到自己怀中,弓起身子,低头伏在地上。
待到一切平静,拨开雪砖块堆起的废墟,露出了赤妘红色的身影:“卓展哥哥,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
赤妘用力拉起卓展的手臂,将他一下拖出了雪块堆:“天呐,卓展哥哥,你的头流血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拿药。”
赤妘说着就要迈过雪块往屋里走,却被卓展一把拉住了:“妘儿不要去,我没事。去正殿要紧,虹现这次恐怕真的有危险了。”
“没错。”段飞突然钻出雪砖堆,抖落着身上的霜雪,着急地说道:“栖霜说过,大花怕黑,从来不在夜间行刺,此番夜里偷袭,怕是铁了心要置虹现于死地了。”
“不行,那咱们得赶紧过去,告诉大花姐真相,不能让她错杀了最在乎她的人啊!”段越也匆忙跑了过来,焦急地说道。
“真是的,咱们低估了姚大花的胆色了,竟能搞事情。”壮子捂着受伤了的肩膀,愤愤说道。
“她们在正殿后堂的院子里,虹现就快支撑不住了,快!”段越的银色眼眸如同星星般明亮,神色却焦急万分。
晶丹观很大,穿过一间间错杂的院子并不容易,等他们赶到正殿后堂院子的时候,着实被眼前这幅景象给惊呆了。
只见满地横七竖八躺着的白衣药徒,衣服上都有血迹,虽还活着,但可以看出来都伤得不清,几乎动弹不得。
栖霜的白衣也被鲜血侵染了大片,趴在石栏上一动不动,嘴角流着血,绝望地哀嚎:“师伯,不要,不要杀师父啊……”
而庭院的正中,姚大花已一手掐住虹现的脖子,将虹现死死地按在地上。
卓展他们赶到之时,姚大花正将手中的蓝嵌剑狠狠插进虹现的右手:“虹现,我看看你今后还怎么用你这只巧手拿药杵!”
“啊!”虹现疼的大声嚎叫着,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大花姐,住手,都是误会!”卓展说着便跟段飞奋力跑了过去。
姚大花没有回头,只是用力挥了一下左衣袖,一排水弹在卓展和段飞面前轰地炸开,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俩一下弹出来好远。
“你们别多管闲事!等下我再跟你们这群叛徒算账。”姚大花目露凶光,声音粗砺地说道。
“还有这只,我看你还怎么使出那些烦人的萆荔草。”说着便飞快地抽出蓝嵌剑,反手猛地插进了虹现的左手。
“啊!”虹现的嚎叫声凄厉而尖锐,刺痛着所有人的耳膜。
“大花,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虹现她……”满身湿透的段飞飞快地爬起来,朝姚大花大喊道。
然而还没等段飞说完,正殿四圈的石殿屋脊上忽地探出一排排黑衣人。
“放箭!”
随着屋顶上传来嘶哑的怒喝,四面房顶火箭齐发,道道红光呼啸着尖锐着向院中齐齐疾射。
火箭雨纷纷而落,红光霍霍,正正射向了早已瘫倒在地毫无防备力的药徒们的身上。
卓展骇然,迎面跑向火箭,挡在了一众药徒的前面,伸出双手,快速造出了一面冰墙,将那些火箭叮叮当当挡了下来。
虽然如此,但那带火油燃料的羽箭极难熄灭,许多被打落击飞的火箭钉在门框窗棂上。
正值夜半秋风正猛,木质的门窗便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好在殿宇的主材料都是石头,这火并没有烧成片,也没有扩散到别院。
箭雨落地,卓展刚把冰墙收解,就看到对面正殿屋顶上霍地现出四个容貌衣着怪异的人,看衫袍,很像是巫袍。
一个长发遮着半张脸的红袍女人,一个扎着总角髻的青袍男孩,还有一对脚被一根绳子连在一起的白发老翁老妪。各个目光阴冷,气场凶戾。
为首的红袍女人发出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大笑,紧接着用尖锐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叫姚大花是吧,我们正愁这结界怎么破呢,你就来了,贵人呐,哈哈哈哈哈……星公,咱们今夜前来,你这黄历翻得好啊。”
那白发老翁哼哼一笑,声音粗哑得像劣砂纸般,正是刚刚下令放箭的人:“这乾坤阵法神仙都破不得,若不是这位小姑娘相助,咱们今夜也不会如此顺利。”
“这结界是他们今天才结的,我就说昨天来,你这老头子非要拖到今天,真是自找麻烦。”跟白发老翁拴在一起的疤脸老妪不屑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闯我晶丹观有何意图?”姚大花满脸的错愕,怔愣地问道。
“呵呵,看来你也是恨透了这晶丹观,不如加入我们怎么样,砸了这石头观、杀了这掌门小妮子?”
“放你娘的狗屁,谁敢动晶丹观一草一木,都给我试试!”姚大花霍然拔出插在虹现手上的蓝嵌剑,剑尖怒指屋顶上的四人。
红袍女人遽然发怒,面目狰狞道:“既然合作不成,就是敌人了,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暮童,你随我杀了这帮白蚁;星公、月婆,你们俩去药炉拿悬元珠。杀!”
姚大花顿时色变,愤怒地大喊:“悬元珠是晶丹观的魂,怎能让你们这帮杂碎拿走!”
然而此时屋顶上的黑影们已齐声高喝着冲杀下来,将姚大花的呼喊声湮没其中。
好在从观中四面八方赶过来的白衣药徒药童们也纷纷冲进院内,仓促地与这群黑衣人拼杀起来。
卓展几人也在混乱中加入了战斗,见到黑影便无情砍杀。
眼看那拴在一起的白发老翁老妪转身朝殿后药炉的方向飞去,姚大花骤然跃起,飞身踏着莲步上了屋顶,挥舞着蓝嵌剑,与那二人砍杀在一起。
老翁老妪虽然有一只脚是被拴在一起的,但丝毫不妨碍他们的行动。二人一人持长剑,一人持两把短刀,配合默契,招招相合,将姚大花围在中间,看准破绽便死命攻击,打的姚大花一时间慌乱不迭,进退维谷。
而下面的院子里,这帮黑衣人甚是凶悍,就像不要命一样,杀的红了眼。
卓展的武力虽然对付黑衣人这种级别的凶徒绰绰有余,但架不住这帮黑衣人不要命,纷纷如猛虎扑食般涌了过来。
然而就在卓展高度集中应付这帮黑衣人的时候,却猝然瞥见地上一白衣药徒的尸体。那尸体双目圆睁,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污,只有胸口一个大洞,汩汩涌出来的鲜血在寒冷的秋风中还冒着热气。
卓展心头一紧,这分明跟他在焰城看到的那些被掏了心的百姓一模一样。
“掏心魔……白冥神使……文魉……”
心念闪电,卓展的双手猛然生出八朵冰莲,裂开的莲瓣利刃飞梭般射向了四周,一众围攻过来的黑衣人纷纷到地,清出了卓展眼前的视野。
“我靠,卓展,你近身战也使这招啊,你这冰莲都扎到我了!”壮子哀嚎一声,弯身拔出了插在自己小腿上的冰刃。
“卓展,出什么事了?”段飞一边应付着如洪水般涌过来的黑衣人,一边回头焦急的问着。
段飞清楚,卓展不是那种会敌我不分、乱使远程招数的人,他这么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是掏心魔!”卓展向段飞嘶喊着,目光闪烁,慌张地搜索着掏心魔的身影。
倏然,卓展看到那个红袍女子正朝着重伤躺地的虹现冲了过去,一名白衣药徒闪电般挡在虹现面前,但手上高举的剑还没挥下来,那红衣女子的手就已伸进了他的胸膛。
随着红袍女子用力的一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被掏了出来。
那红袍女子像丢小鸡崽一样,一把将药徒的身体甩了出去,阴诡疯癫的表情恐怖到变态。
“虹现有危险!”卓展发了疯地大喊,拼命朝红袍女子跑去。
段飞也猛地起身旋飞,硬化的双腿瞬间扫倒了围涌过来的一众黑衣人,也随着卓展跑了过去。
然而就在卓展冲到红袍女子面前的一瞬,还没等出招,就被那红袍女子单手掀飞了出去,怪力大得惊人。
飞出去的瞬间,卓展惊悚地看到那女子的唇角现出阴冷的一笑,那只血淋淋的手已伸向虹现的胸口。
刚刚卓展那声惊呼“虹现有危险”,让屋脊上跟白发老翁老妪陷入苦斗的姚大花惊慌不迭。待到她回头向下看时,恰恰看到那红袍女子的手伸进虹现胸膛的刹那。
就在姚大花回头张望之时,那月婆的两把短刀已插入了姚大花的后背。
姚大花痛苦地皱着眉,全然不顾后背的疼痛,奋力挣脱开老翁老妪的包围,发了疯地向下冲去。
姚大花的轻功不错,加上愤怒使然,眨眼便闪身出现在红袍女子面前,一只手铁箍般紧紧攥住红袍女子的手背,生生将她的手将虹现身上拔了出来。紧接着,另一只手挥起的青色衣袖中咆哮而出一条水龙,愤怒地击中了那红袍女子的胸膛,将她整个掀了出去。
姚大花惶恐地抱起虹现,一只手使劲摁着虹现胸前的伤口,然而不断流出来的鲜血,还是瞬间就将她的整只手给染红了。
“虹现!虹现!虹现你怎么样?我不许别人杀死你!你的命是我的!”姚大花眼睛通红,发了疯地摇晃着虹现。
从地上爬起来的卓展和段飞已朝着那红袍女子追了过去,然而站石栏上砍杀药徒的那个青袍小男孩,竟也翻着跟头向他们这边冲来。
就在刚刚卓展被掀飞、姚大花怒吼着冲下来的时候,赤妘已生出那对红色的翅膀,甩着鞭子朝着屋顶上的老翁老妪追了过去。
“大花姐,我去追他们!”
摆脱了姚大花纠缠的老翁老妪飞快地向药炉的方向跃去。
赤妘紧紧追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