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喧嚣的焰城,缓行在鸟语花香的郊外小路上。
然而这份突然而至的宁静,反倒让端坐在结红轺车内的赤妘内心惴惴,忐忑不安。
快步随行在轺车两侧的段越和江雪言,不停地安慰着车内的赤妘,却也没让赤妘好受多少。
一方面,赤妘为自己这份本不该答应的婚事而心烦,听到前面黄铜轺车上昏昏欲睡的狸力时断时续的呼噜声,她简直反胃到想吐。
另一方面,她又担心父王和卓展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成功阻止了三山的兵变,卓展哥哥是不是能像他承诺的那样赶过来接她。
自从她被赤帝软禁在寝殿后,便一直没有再见到卓展。四日前卓展那次上山,她虽拼了命的要出去见他一面,却被母后死死拦住了。她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跟卓展哥哥说,满肚子的问题要问他。
好在段越和江雪言被二姐安排到宫中,才让她身边有了能说说体己话的人,要不然真的要憋死了。
没过多久,长长的车队便驶入了那座临时搭建却十分气派的鴸府行辕。
迎亲队和黄铜轺车先行进入正院,送亲的结红轺车和宗室车队则驶入别院,待到安置好嫁妆,便可以带新娘子从侧门进入正厅,行拜天地之礼。
然而当送亲的侍从在行辕管事的引领下,刚把嫁妆妆奁放置在别院礼堂,再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应该停在院中的结红轺车,却莫名不见了。
原本的计划是段越、江雪言她们在安置嫁妆这个人来人往的乱子档口,趁人不备把结红轺车中的赤妘用事先准备好的小厮换下来,可谁知小厮已经在别院礼堂内换装完毕,出来的时候却不见了轺车和赤妘。
这可急坏了段越和江雪言,两人逐一询问着府里的下人轺车去哪儿了,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两人火急火燎地就像两只无头苍蝇似的在人群中到处乱撞。
狸力平日里的一个小跟班陈二,贼眉鼠眼地从侧门闪进了正院,还时不时向甬道那边张望着。
他躬身谄笑地走到狸力身边,俯首帖耳道:“世子爷,咱这就把结红轺车直接抬进内堂了,不拜天地了?”
“你是不是傻,老顽固都不在家,这会儿他们没准都把整个南山都拿下来了,还拜什么天地啊?直接洞房就完事儿了。”狸力解开了那缠得他快喘不上气的锦红腰封,不耐烦地说道。
“得嘞,小的这就去洞房那边好好布置一番,给您准备周全。”那陈二卑躬屈膝地奸笑着,满脸的巧黠媚色,颠着小碎步就要往里走。
“哎哎哎,回来回来!”狸力忙伸出大肥手一把薅住了陈二的衣领,满面春色地挤眉弄眼:“别忘了点上那个狐尾香,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要不然这个小丫头啊,太烈。”
“明白了明白了,世子爷您就放心吧!”陈二嬉笑着打躬不迭,一溜烟闪进了内堂,不见了踪影。
下了结红轺车,被府内侍婢搀扶着领进内堂的赤妘心如悬旌,端坐在绣床上如坐针毡。她鼓着腮帮子使劲吹着蒙在头上这块厚重的钉珠红盖头,两只绣鞋叠在一起,不停地上下交替着。
也不知道段越她们准备的人什么时候换好衣服,赤妘心急如焚地思虑着,却在再一次吹起盖头的瞬间瞄到房门被打开了,一双男人的黑靴碎步小跑了进来。
赤妘慌地收起了正抬起来晃悠的双脚,向里挪了挪,双手规规矩矩地扶在双膝上,坐得很是端正。
“你是什么人?我的婢女呢?”赤妘严厉地质问道。
“哟,少夫人,我是府中的小厮,过来布置下房间。您的婢女现在应该在礼堂那边安置嫁妆呢,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了。”一个低贱卑微的声音传来。
“那……那她们知道我在这边吗?”
“当然啊,瞧您说的,就是她们跟着轺车过来的,怎会不知道啊?”
“哦,那你去催催她们,让她们快点……”赤妘小声说道。
“少夫人放心,奴才这就去催。”
听声音,那小厮在房间内不停地倒腾着什么,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缭缭而来。不多时,小厮那双黑靴便轻声退出了门槛,紧紧关闭了房门。
燃香的气味浓厚而醇郁,熏得赤妘齿颊生香、心荡神迷,浑身像被抽了骨头一样酥软无力。疑惑间,浓浓的困意骤然袭来,一个哈欠还未打出来,赤妘便倒在绣床上,不省人事了。
里里外外都找不到赤妘的段越慌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她哪怕消失不见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意是赤妘。若是赤妘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么信任她的卓展哥哥。
加上自己曾经对卓展哥哥表白过,此刻她的失职会不会在卓展哥哥眼里变成故意,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心念如此,束手无策的段越只得拉着江雪言一起去宴席厅那里去找送亲宗室中的赤薇。
见到了赤薇,段越心里踏实多了,自己人微言轻,好多院子都不让她进。但赤薇身份不同,她是南山的二公主,城国领主都得敬她三分,她若想找什么人、进哪个院子,寻常人怕是不敢拦的。
赤薇听完段越和江雪言的叙述,心下大惊。她之前有意无意地听说过些狸力的那些荒唐传闻,怕就怕他不按常理出牌,破坏了她们的计划、再毁了妘儿的清白。
顾不上王室宗亲们异样的眼神,赤薇当即起身离席,随段越、江雪言一起冲了出去。
“还有哪些院子没找?”赤薇焦急地问道。
“内堂的院子都没找,府里的人不让进。”江雪言说道。
“我问过府里下人,谁都说没看到轺车去了哪里。”段越补充道。
“荒唐,那么大的轺车怎么可能看不到,又不是瞎,他们肯定被下了封口令了,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赤薇愤怒道。
赤薇望了望内堂的院门,肃容说道:“内堂房间太多,咱们这么一间一间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太耽误时间了。既然问不出轺车和妘儿的下落,那咱们就去找狸力的下落,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府里总有人会看到他的。”
“赤薇姐,我有更好的办法。”段越目光坚定地说道,转而向江雪言点了点头:“雪言姐,把我送上正宅最高的这座屋顶。”
江雪言马上明白了段越的意图,回转双手,发动巫力,瞬间就在段越的脚下生出几条粗壮的文茎树藤,将段越缓缓托了上去。
院子里的仆人惊的大声呼叫,白发苍苍的老掌事扯着嗓子嘶哑地喊道:“大胆奴婢,快下来!”
“是我让她上去的,谁敢拦?”
赤薇怒目环视众人,明明是一身女装的她,却分明有一种男子说一不二的强大气场,震慑得群人再没有敢吱声的。
段越小心翼翼攀上屋顶,立于青瓦之上,双手划过眼眸,水汪汪的眸子蓦地变成了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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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堂的大红洞房内,狸力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将自己肥大的身躯从半开的门缝中生生塞了进去,回身小心翼翼地锁上了门,乐颠颠地端起茶盏去浇熄了炉内的狐尾香,转身便向绣床撒丫子跑去,没系腰封的肥大锦袍就像窗帘般地在那荡来荡去。
狸力擦了擦口水,用肥腻腻的大白手一把扯掉了赤妘头上的大红盖头,露出了赤妘那精致的黛眉红唇、凝雪桃腮,惹得狸力忍不住狂咽了几口吐沫。
“小妘妘,让你平日看不起我,让你大胆逃婚,今天就让你狸力哥哥我好好把你调教一番!”狸力自言自语地说着,笑眼迷离,双手撑着床沿就要往绣床上爬。
半睡半醒的赤妘迷糊中似乎听到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声音,她努力地半睁开眼睛,却看见狸力那张油腻的大肥脸向自己凑来。
赤妘登时就想抬腿直踹狸力的裆部,可是自己的腿就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眼看狸力越凑越近,哪儿哪儿都动弹不得的赤妘胆战心惊,无计可施的她只得朝狸力的大肥脸猛吐了一口吐沫。
“哎呦!”狸力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愤怒地扇了赤妘一巴掌。
“你个小丫头片子,都点了狐尾香了还这么烈!实话告诉你,现在整个南山都是我们家的了,你早晚都得是我的塌上娇人,还反抗个什么劲儿啊,看我不把你扒净了,让你好好老实老实。”
狸力说着就趴过去撕赤妘的衣服,吓得赤妘绝望地大叫起来。
然而狸力那肥腻腻的大手刚扯开赤妘锦服的领子,还没来得及去撕那内衬的带子,就听见身后一声轰然巨响,房门好像被踹破了。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第二秒,他就被薅着头发整个扯到了床下。
“哎,疼疼,疼疼疼疼。”
狸力捂着脑袋,惊慌地爬起,站在他身前的,正是怒发冲冠的卓展。
卓展拉起狸力的发髻,朝着那张惹人厌的大肥脸一顿出拳。暴雨般的拳点砸在狸力脸上,打得他两个鼻孔都流出了血。
刚停下高举的拳头,卓展猛然拔出冰钨剑,一剑割断了手中攥着的狸力的发髻,吓的狸力以为卓展要割自己的脑袋,慌的六神无主,瞬间湿了裤子。
卓展双手抓住狸力的后腰,整个拎起,咬牙扔向了中间的圆桌。狸力沉重的身体竟将那坚硬榉木圆桌砸得粉碎,摔在木屑上哎哎呀呀地疼得站不起来。
门口的丘风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朝着狸力的头重重踹了两脚,随即死命踩住这个肥硕的猪头,厉声喝道:“鴸方叛党已被赤帝悉数擒获,柜山世子狸力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听闻此讯的狸力哀嚎一声,吓得瑟瑟发抖,浑身不自觉地缩在了一起,活脱脱成了一团肉球。
卓展顾不得再去教训那畜生狸力,赶忙飞身抱起瘫倒在绣床上的赤妘,拉起了她那已被褪到肩头的锦服领子。
“卓展哥哥!”
赤妘一头钻进卓展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完全顾不上脸上的浓妆,瞬间哭蹭成了满脸花。
原本的她是想让卓展看看她那精致的妆容,抱着卓展好好撒娇抱怨一番的。
可此时的她全然顾不上这些,见到卓展的那一刹那,多少天来积攒在一起的委屈、压力、绝望、无助全面崩溃,泪水像决堤了的洪水一样不住地涌出,无休无止。
她只想被卓展这样紧紧地抱在怀中,永远不要松手。
“妘儿!”赤薇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段越和江雪言。
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都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靠在卓展怀里痛苦的赤妘,赤薇心头的怒火霍地被点燃,她一把抓起被丘风踩在脚下的狸力,恶狠狠地说道:“这个畜生就交给我们仨吧,你们男人都别管。”
女人到底多恨这种色胆包天、形容猥琐的男人,是很多男人想象不到的,尤其是这种差点欺负了自己妹妹、自己朋友的可恶肥男。
赤薇两眼冒着凶光,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那炳短剑,带着怨气一下下划开了狸力满是肥油的皮肤,将那满满一坛狐尾香全都洒了进去。
一整包的女红银针,全部像刺猬的刺一样扎在了狸力的大腿内侧和后背上。
两支双喜红烛,一支怼进了狸力的嘴里,一支塞进了狸力的肥腚里,疼得他趴着也不是,躺着也不是,只能像头猪似的蜷缩在地上哼唧流泪。
就连平时看起来文静老实的段越、江雪言,也都一人脱下狸力的一只靴子,用喜帚狠狠地戳着他的脚心。惹得旁边的卓展和丘风都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不久后,葴宣率领的一支平征军便赶到鴸府行辕,快速控制住了府内上上下下的一干人等。套上铁链枷锁,依据身份的不同,逐一押往不同的监牢。
目送着浑身伤痕累累的狸力被抬上了囚车中,卓展侧目轻叹,双手抱起浑身软似小猫的赤妘稳步上了轺车,辚辚驶往天虞山。
这场震彻南山的闹剧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纵然是满地鸡毛,也好过那危栖刀俎下的心惊肉跳。
次日一早,赤帝便下了罪己诏书,由近百只矍如送往南山各大封地、城国、部落。
随即,赤帝便重开朝堂,挑选贤能,一一册封了旧派三山以及仑者山、祷过山的新封主,对南山危难之际站出来力挺自己的封地和兽人族也都一一嘉赏。
还颁布了南山新律例,除了重新修订了军制、吏制,浓墨废除了同姓族人只得一人为将的陈规,还添加了开疆垦荒、更新兵器、赏赐将士、释放苦奴、废除人殉、养息人口等一系列措施。使得南山官民上下拍手称快、皆大欢喜。
最难得的一点是,赤帝决意从那险要安全的天堑要塞天虞山上下来,在红湖水畔重建王宫,并将天虞山上的灼霞宫改为供养有功老臣的荣喜堂。
他在那安逸的灼霞宫中养尊处优太久了,以至于庸惰得疏荒了国事,以至于外面发生了这等惊天变化竟浑然不知,甚至还做着嫁女求和的春秋大梦。
这次旧派三山的犯上作乱、重兵压境如同给了赤帝当头一棒,让他在不情愿中不得不清醒过来。
年过半百的他似乎又重新拾起年少时一统南山的热情。现在的南山政局虽再次稳定,但他明白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勤政体民、励精图治,方能保得住这大好南山的长治久安、海晏河清。
原本众人都以为这场闹剧已尘埃落定,然而随着段飞、壮子、琥珀、鸣雀等人的回朝领功,另一场意想不到的惊天事变正消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