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葴兄,这……这羹汤有毒?”段飞喃喃道,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下手了。”葴威咬牙说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划过脸颊。
“是荆夫人?”卓展心下里凄然,想不到这对半路母子不是自己之前想的有些生分,而是有着无法弥合的鸿沟与怨恨。
葴威抬起头看了看卓展,无奈地点了点头,声音无力而颤抖:“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动手了。半年前,宣儿初入军营的时候,她便开始在送我的黑茶里下毒了。只不过当时下的是慢性毒,短期内不会致命。”
“若不是月余后我护送赤后去白凤观寻药,被白凤仙尊瞧出了异常,恐怕现在的我已是病入膏肓了。”
“但念在她养育我多年,想必只是爱子心切、一时糊涂,我并没有跟她翻脸,而是以黑茶过敏为由,换成了自己心腹呈上来的一种茶。那之后我便养成了银针试毒的习惯,尤其是她送过来的食物。”
“好在那次的事件让她有所忌惮,之后她并未再对我图谋不轨。我原以为她念及往日亲情,不忍再下手……孰料……”
葴威说着又哽咽起来。
“这次她不仅下手了,而且还是这要命的剧毒,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致我于死地了。”
“怎么会有这样铁石心肠的娘,竟如此恶毒,你虽不是她所生,却也是她所养啊。”段飞愤愤不平道。
“荆夫人精明啊,打得一手好算盘。”卓展看着桌上那碗清澈浓稠的金丝雪燕羹,悠悠说道。
“想必她借着白冥教教事为由出去,便是不想在你死的时候留下任何疑窦。羹汤是丫鬟从厨房端过来的,事后只要将丫鬟屈打成招,再演两场哭戏便可轻松蒙混过关了。”卓展说完便轻叹了口气。
“可恶,真是最毒妇人心。”段飞气得攥起了拳头,重重捶在了桌上。
“生出这番心思,想必筹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葴将军,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卓展看着颓然的葴威不禁宽慰道。
葴威瘫靠在扶椅上,回想起了这么多年的种种过往,好的,不好的,心口如洪水决堤、隐痛难耐。
“荆氏,原本只是一农家女,幼年丧母,平日里受尽生父的打骂折磨。我祖母邀友踏青,遇见了临河浣衣的她,得知其遭遇后很是同情,便时常私下接济。后来,她家遭了贼,生父被杀,祖母便把她接到我家,做了我母亲的贴身侍婢。”
“我五岁那年,焰城闹瘟疫,母亲不幸染病,不治而亡。荆氏念我年幼丧母,感同身受,待我十分好。父亲见状,便纳了那荆氏作妾,让她做了我的养母。”
”荆氏容貌秀丽,又很会讨人欢心,且把将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祖母和父亲欢心,所以就在她生下宣儿的那年将她扶为了正妻。”
“对你的改变,是因为她有了亲生骨肉?”段飞问道。
葴威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倒也没有变的那么快,若是真变的那么快,我今日倒不必为了跟她的往日情分如此神伤了。”
“虽然弟弟出生,但她待我仍旧不薄,也算过了很多年母贤子孝的欢乐时光。我对生母的记忆不多,便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母亲,发自内心的想对她尽孝、供她颐养天年。”
“只不过六年前,祖母和父亲先后暴毙,我又因平定边境北患的战功承袭了父亲的将号,她便开始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卓展想不通,她失去了丈夫,你在朝中的作为恰可成为她和幼子日后的依靠,怎么会对你痛恨至此呢?”卓展不解地问道。
“你们是外邦人,不知道南山的规矩。历代朝堂上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为避免一家独大,同姓族人只得有一人获封将位。其他亲族同胞,哪怕功绩再盛,最高也只能做到副将,永远成不了正将。”
“我承袭了这平征将军的将位,自然就断了宣儿日后的远大前程,她不恨我恨谁呢?除非我死,否则宣儿即便再出众,也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那也不能害你性命啊,毕竟是自己养大的,真是蛇蝎毒妇。”段飞气愤道。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我的丑态了。今天的事情,葴威恳请二位不要告诉三公主。”倾泻出胸中块垒的葴威心绪平缓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悲伤了。
“这个自然,葴将军不必担心。只不过,葴将军,这荆夫人回来后见你没死,你们俩之间这层窗户纸算是捅破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卓展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隐忧。
“我也不知道,再像从前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可能的了,但我若直指她对我下毒,她必然不会承认,定会把音瑶推出来当替罪羊,我实在不想音瑶因我们母子无辜丢了性命。”
“明日,我会跟她说我卸披风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羹汤,她自是不会信,但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想到之后的麻烦,葴威蓦地愁锁心头。
“葴将军,你可知道你这将府中日日都来的黑影?”卓展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
“黑影?什么黑影?”葴威一愣,被问得是一头雾水。
“葴兄你不知道吗,昨天和前天在东厢房上、今天在西厢房上,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段飞解释道。
“我想……这黑影可能跟荆夫人有关。”卓展思量片刻,谨慎地对葴威说道。
“你的意思是……那黑影是来杀我的?”葴威大骇,瞠目结舌。
“未必,但我还要进一步确定我的判断。”卓展沉着地说道,双目凝重,拱手道:“葴将军,卓展有一计。”
“快说!”
“这样……这样……这样。”
“好,葴某一定全力配合。”
卓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日我会和段飞他们向府里下人暗中打探,以佐证我的判断,若是所判无误,那我们明晚便行动,以免夜长梦多。荆夫人和葴宣那边,还请葴将军稳住了。”
“这个请放心,你们为了葴某筹谋涉险,葴某怎会不全力配合。”葴威起身郑重说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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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善于与人攀谈的段飞、段越兄妹悄悄地向府里的下人打探了一番,果真证实了卓展的猜想。
葴威那边,白天一得空便上了天虞山,按卓展的嘱托与二公主赤薇筹谋此事。
赤薇那边办事很是利索,当即便派人下山请了戏班子,准备晚上在母亲雪芙夫人的云华殿中搭起戏台唱上两场。
之后便是邀请各位夫人前来听戏的事情了,当然包括平征将府的荆夫人。
至于葴宣那边,倒是容易,葴威吩咐了自己的心腹副将,晚上张罗一桌酒席,请葴宣和营中交好把酒言欢一番。便无甚后顾之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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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月朗星稀,风徐云薄。
平征将府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待那黑影自投罗网了。
葴威如往常一样,依旧呆在自己在西厢的书房。
卓展、段飞、壮子都打扮成下人的模样,在东厢的院子里漫不经心地劈着柴禾。
身高体态最接近荆夫人的江雪言被段越精心打扮了一番,锦服、金钗、明月珰都穿戴上了。打扮后的江雪言很是美艳,看得段飞都石化了。
不过江雪言冷艳的气质毕竟与荆夫人那份妖娆多姿不同,只能在荆夫人房中点起油灯,微掩绢窗,映出一个较为相似的倩影罢了。
还没等他们耗尽耐心,那毫无防备的黑影便迫不及待地上钩了。
那黑影刚落在东厢的房顶上,就踩到了卓展他们布置在青瓦上的绳网。
网上密集地坠着小铜铃,铃声一响,房檐下抓着绳网尾端的卓展便猛然发动巫力,冰凌顺着绳网飞快地爬上房檐,霎时便将那房顶上的黑影死死冻住了。
众人大喜,段飞心急火燎地攀上了房顶去看个究竟。
只见段飞拿绳子捆了那黑影便扔了下来:“看来我和壮子之前说的没错,咱们这回,还真是抓了一只大鸟。”
卓展和壮子赶忙去看滚落在地上的黑影。
只见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兽人男子,一身黑衣黑裤,背上一对黑亮带金丝的大翅膀还未来得及收起来。
那兽人男子恐惧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血红的眼睛令人生怖,就如同昨日葴威哭红的那双眼睛一样。男子大眼高鼻,面部棱骨分明,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俊朗不凡。
但他此时的状态甚是颓废,深深的头纹和法令纹,松弛无血色的肌肤,还有那满脸的胡渣,倒颇像一个潦倒的流浪汉的模样。
这时,一直在西厢书房坐立不安的葴威听到响动也赶了过来。
葴威看了看地上的黑衣男子,抬头对卓展他们说道:“是颙的兽人,南山飞得最快的鸟,怪不得身手像影子那么快。说,你是何人,连日夜闯我平征将府,到底有何目的?”
那颙人男子惊悚地瞪着葴威。
然而还没等葴威说完,对面东厢正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装扮成荆夫人的江雪言和扮作丫鬟的段越。
那男子一见到这身华服,便跟疯了似的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嚎叫地冲向了江雪言:“荆梅,我要杀了你!”
众人都被男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
眼见那男子如同猛兽般地冲向江雪言,段飞一个箭步上前,一把薅住了男子身上的捆绳,将男子死死擒住。
月色朦胧,被擒住动弹不得的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张美丽的脸,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懵懵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不是荆梅……”
随后便像失心疯般痛苦起来:“荆梅,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
哭嚎声响彻小院,撕心裂肺。
“果然,你这个影子,是来杀荆夫人的。”卓展看着那发疯的男子,果决地说道。
“你说什么?”葴威骇然,呆立在原地,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