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好了软木、刻刀、火漆,卓展便开始在豆藤下做工了。
卓展擅长格物,父亲卓枫也是个经常埋头于印床前钻研的印痴。
山海世代的手工艺还并不发达,完全达不到后世的精细程度。因此以卓展的技术想雕刻一枚能以假乱真的印章并不难,只要注意一下原漆印上的笔刻深浅、凹凸断点即可。
壮子没有心思陪那些孩子玩儿,一直闷不吭声地坐在竹凳上盯着卓展做活儿,苦思冥想着什么事情。
“喂,卓展,咱们明天再出发行不行啊?”壮子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行啊,反正都得耽误半天,不差多留一晚,明天路上快点儿赶路,能把这小半天给追回来。”卓展专注于手里的刻刀,并没有抬头看壮子。
壮子歪着嘴端着肩膀仔细想了好久,突然坐直了身子,似是想到什么,忙转身寻着:“素欢呢,知不知道最近的城池离这儿多远?”
壮子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素欢的身影。
“素欢带孩子们出去挖菌菇了,不过最近的城池我是知道的,就是树林南面的鹿吻城。不远,寻常脚速走个半个时辰就到了。前几日给卓展、赤妘他们买衣服,我就是在鹿吻城的市集上买的,还算繁华。”江雪言从屋里走了出来,悠悠说道。
“谢了,雪言姐。”壮子就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忽地站起来揪着段飞就往外面薅:“段飞,好哥们儿,去蓝镜湖给我打几只雁呗。”
看着壮子和段飞勾肩搭背出去,众人很是疑惑。旬刻后,段飞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却不见了壮子的身影。
“壮子呢?”呆的无聊的赤妘陡然发问。
段飞摇了摇头,又撇了撇嘴:“说是去鹿吻城了,问他去干什么也不说。”
卓展抬起了头:“雁,你给他打下来了?”
段飞点了点头:“嗯,打了四只呢,都拎走了。还装了一桶鱼呢,也不知道要搞啥幺蛾子。”
卓展似乎有些明白了,轻轻摇着头笑了笑。
“哎呀,不好,一分心这刀又刻深了,还得重来。”
白天的光阴匆匆而逝,一转眼已是晚霞萦空的傍晚时分。
卓展终于完成了令他满意的图章,卷好兽皮放进竹筒,烤化火漆,再印上印章,晾干沉色,大功告成。
“我的妈呀,这手艺,真是神了,封府里的匠人也就如此了吧,简直一模一样啊。”梁生拿起竹筒仔细端详着,发出啧啧赞叹。
“你这回可得拿稳了,别再摔了啊。”段飞提醒着。
“没事,章子都刻好了,我随着带着,以防万一。”
卓展将最满意的那枚章子掖进腰封,揉了揉被刻刀硌得生疼的手指。
“对了,段飞,你硬化出来的外物,若是不执行收解,最多可以维持多长时间?”
“不到一个月吧,你问这个干嘛?”
“走,带上斧子、砍刀等工具,咱们去趟蓝镜湖。”卓展说着就让赤妘去找工具。
“都这么晚了,去那儿干嘛呀?我可是刚从那儿回来不久……”段飞抱怨道。
“咱们得帮壮子一把啊。”卓展笑着,已先一步出了小院。
到得星洒苍幕、月如钩时,壮子才风尘仆仆的回来,后面还托着整整两大捆类似绳子似的东西,满脸的汗水迷得他睁不开眼睛,胸脯不停地起伏着,看样子是累坏了。
姚蓁赶忙端过一碗清水给他。
壮子接过陶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啊,再来一碗!”
素欢也递过来浸湿了的手巾给他擦汗,大家看着他的样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不留神,咋就这么晚了,得快点儿了……”壮子喃喃叨咕着,“卓展、段飞,过来帮忙,帮我把这些渔网拖到蓝镜湖,我实在是拖不动了。”
“你先别急,喘口气,歇一歇。”卓展不紧不慢说道。
“不行不行,再不整就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咱们还得出发呢。”
壮子将手巾甩给素欢,拖着那两团子渔网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都说让你等等了。”卓展见自己的劝说不奏效,只能大喊起来:“撑网的桩子都给你弄好了,你等等行不行?”
壮子戛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瞪大了眼睛:“你咋知道我要……”
“养雁嘛,知道你二叔是养殖大雁的,你能想到这一层,也算你有心了。说说,这一下午都干什么去了?”卓展拉着壮子坐回到木桌前,心平气和地问道。
“嗯,去了鹿吻城最大的三家驿馆,找了管事,给他们亲自演示了蓝镜湖大雁的做法。效果还是不错的,糖醋、焦熘的比较受欢迎,他们自己的厨子都说好吃。”
“还有这蓝镜湖的鱼,也都说又大又肥,没有土腥味儿。三家都已经下订了,只不过价钱方面磨了好半天。喏,这是三家的字据,梁生,这个你可要收好。”
壮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张大小不一的兽皮,递给了梁生。
梁生看着上面的字据和漆印,两眼一红,几近哽咽:“壮子,你……你居然是为了我……”
“哎哎,别这么骚气煽情,我可不是为了你啊。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才断了你的财路,总得把出路给你安排好再走啊。要不你们全家跟着你喝西北风啊,都白瞎把姚蓁这么好的姑娘留给你了,壮爷我可是头一次当采花大盗,倒让你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壮子心不在焉地叨叨着,嘴上虽不饶人,但是平和的语气让人怎么听怎么有种感伤的心塞感。
“壮子哥,我们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一旁的姚蓁开了口。
“哎哎哎,你俩还真是一类人,磨磨唧唧的。谢什么谢,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哦,对了,梁生,三天就得给这三家送一次货,他们宽限给咱们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就得按时送货了啊。这半个月内,你们家人得把捉雁、捉鱼的本领给练好,他们可都想要活的,这活的和死的价格可不一样。”
壮子抬抬手,起了身:“去蓝镜湖吧,把网子挂上,早干完早睡觉。”
“我也去!”
“我也去帮忙。”
姚蓁和素欢也高兴地去跟他们一起拖渔网,就连在院子里玩儿跳格子的孩子们也过来帮忙,一家人很是欢快。
段飞他们拖着渔网走得很快,卓展和赤妘信步跟在后面。
“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壮子了。”赤妘背着手,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明明之前那么看不上梁生,还总欺负他,怎么现在对梁生的事儿这么上心了,他俩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呀?”
卓展笑了笑,温柔说道:“那你是还不了解壮子,壮子他这个人表面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比我和段飞都要纤细的多。这么多天下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就把梁生当成自己的朋友了,日常骂骂咧咧那是他特殊的待友方式。”
“听说梁生日后的境遇,他当然就坐不住了,一来是出于朋友的义气,二来他是那种最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儿拖累别人的那种人。所以,他中午在那儿闷闷不乐的,我就知道他在想办法了。”
“不过也真是没想到,这壮子竟然有这番本事,一个人进了趟鹿吻城,就把梁生家日后的生计问题给搞定了。要是梁生家里有一个壮子这样的人才,他们家也不用辛辛苦苦挨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了。”赤妘此刻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卓展淡淡一笑,望着前面壮子跑的欢脱的身影,感慨道:“何止是解决了生计问题,成为鹿吻城最好驿馆的常年供货商,这财路可是源源不断的。而且壮子在那三家驿馆开辟了新菜,其他的小驿馆小酒肆难免不会效仿,保不齐就会有其他家的掌柜找上梁生订雁,以后他的日子可不用愁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壮子在这方面还蛮有天分的,我觉得我就没有这根弦。”赤妘卷着辫子,悠然说道。
“壮子父母都是商场精英,家中的一众叔伯子侄也都是在经商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多年。壮子虽无心于此,但多年来的耳濡目染,早已让他的血液里渗透进商人的敏锐和直觉,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自然的。”
卓展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他从小学开始结识壮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对壮子家里的情况是再了解不过了。
“卓展哥哥,你的意思是壮子无心做个买卖人?那他想做什么呀?”赤妘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发问道。
“你猜。”卓展淡然一笑,他这个人最不好的一点就是特别喜欢吊别人的胃口。
赤妘懵懵地摇了摇头。
“是个厨子。”
“啊?那多累啊……”
“没错啊,壮子从小就爱吃,自己也喜欢做吃的,他的梦想就是能开一家餐馆,自己掌勺,通过厨艺来名扬四海。”
“经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感觉厨子这个身份也挺伟大的呢。”赤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快走吧,他们已经到湖边了。”卓展催促道。
蓝镜湖周围一圈,每隔十米就有一棵被砍掉枝冠且硬化了的大树,这是卓展和段飞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的成果,只要把壮子拖回来的那些渔网连在一起就万事大吉了。
人多力量大这句话在这种时候体现的特别明显。
他们一人负责一头,加上众多梁家弟弟妹妹们的帮忙,很快就将众多渔网连接成一张巨大的网。
赤妘的飞行能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只要让网子将各个方向的桩子覆盖上,再钉好,这蓝镜湖及四周便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养殖场。
“梁生,这些硬化了的柱桩最多可以维持一个月,等你从祷过山回来,就得想办法重新加固固定了。养殖方法和需要注意的一些东西多问问壮子。姚蓁和素欢能干,相信你们能做的好的。”卓展掸了掸前襟的泥土,嘱咐着梁生。
“这个自然,你们都把路铺到这个地步了,我自己再走不好,岂不是太不像话了。”梁生开心地说笑着。
山风清朗,山月清明。成群的野雁缩在蓝镜湖边的草丛进入了梦乡。平静如镜的湖面倒映着繁星朗月,也酝酿着一潭又香又甜的富贵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