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大寨,进入明事堂向狐帝复命。
听闻几名女子被解救的过程,狐帝又惊又喜,当即命令青儿传讯庖屋,当晚设王宴,款待大胜而归的英雄们。
芸姨很是激动,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她对卓展几人更是万般恩谢,差点就跪下磕头了。
赤薇仍伏在狐帝身边,她向卓展使了一个眼色,卓展立马会意,旋即抱拳拱手,恭敬地向狐帝说道:“启禀帝君,姑娘们虽然都救了出来,但卓展几人无能,还是让这伙儿歹人逃了,有负狐帝信任。”
狐帝挥了挥手,连连摇头:“哎哎,卓公子说的哪里的话。听卢统领说,你们仅凭三人之力,便从那八个歹人手中救下我狐族女子,而且毫发无损。我看你们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年纪轻轻,胆识、勇气着实让人敬服。老夫可要大大的赏赐你们。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恳请狐帝,之前说的雪莲的案子……”卓展谦卑拱手道,小心观察着狐帝的脸色。
“一天,只宽限你们一天时间。原本定于明日正午的绞首,若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最多推迟到后天。老夫一会儿就让幻土长老更改告示。”狐帝打断了卓展的话,严肃说道。
“大公……”
赤薇拉着狐帝的胳膊,显然对这只有一天的宽限并不满意。
“多谢帝君恩准!”
卓展慌忙地抢在赤薇说话之前便伏地叩谢,又偷偷瞄了眼赤薇,微微皱眉摇头。
赤薇呆呆地看着恭敬谢恩的卓展,很不理解,一时间竟哑然失语,半晌才缓过神来。
但她还是觉得很不甘心,摇着狐帝的胳膊继续撒娇道:“大公,那……那可以准许我们去大牢看望雪莲吗?”
“是啊,帝君,我也有一些问题想亲自问问雪莲姑娘。”卓展补充道。
“你这鬼丫头啊,真拿你没办法。好吧好吧,大公就纵容你这一回,不过不能逗留太长时间。”
狐帝宠溺地揪了一下赤薇的耳朵,大笑起来。
卓展一行拜别了狐帝,一路陪着芸姨母女走出了明事堂。
“卓展、段飞、壮子,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们母女势单力薄,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芸姨满眼明烁,颤声说道。
“芸姨啊,壮子我这次可是劳苦功高,不信您问浣雪姑娘。卓展这次都没出手,都是壮子我在冲锋陷阵呐。我看……我看这浣雪姑娘花颜月貌、蕙质兰心的,不如……不如就以身相许得了,嘿嘿。”壮子一脸猥琐样,开心地搓着手。
“好啊,这也未尝不可。哦,对了,壮子你在老家那边可曾定亲啊?若是没定亲,这事儿就有点儿难办了……我们狐族女子只能给人做妾,只怕是要……”芸姨有些欲言又止。
“哎,我们老家那边儿没这么多规矩,嘿嘿……”壮子已经开始害羞地挠头了。
“壮,不许胡闹!”卓展狠狠呵斥了壮子。
“芸姨,你别听他的,他呀,就爱跟别人胡诌,他在我们老家那边,还没到法定婚配年龄呢。”段飞插嘴道。
“哎,谁说……”壮子很是不服。
“我说你就省省吧,不现实不现实,你要是这么想成亲,那我们就只能把你留下了。”段飞瞪了壮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切,我就不信你们俩就真的清心寡欲……”壮子一听要把他自己留在这边,有些气短,不乐意地嘟囔道。
“对了,赤薇姐,咱们先把芸姨和浣雪送回家吧,我想看看怜儿的病怎么样了。雪莲那边不急,咱们等会儿再去。”卓展说道。
“嗯,也好。”赤薇点头应允道。
芸姨家比想象中还有更寒酸一些,虽没雪莲家的脚楼那么残破,但实在是有够狭小的。
芸姨的大女儿虽已出嫁,但她跟其他的六个女儿挤在这么小的屋子里,还是狭促的要命。几乎半个屋子都是高矮不平的床铺,人多的时候,都没什么下脚的地方。
此时,芸姨的其他几个女儿都还在外面做工,家里只有二女儿和之前就来到这里的段越在照顾着生病的小女儿怜儿。
此时,怜儿裹在破旧的被子里,小脸蛋红的厉害,睡得昏昏沉沉,浑身都滚烫滚烫的。段越不停地用湿毛巾给她擦着身,也不见有任何起色。
芸姨的二女儿和段越看到子宁和浣雪都平安回来,很是高兴。
可当芸姨看到躺在床上的怜儿,不由得又忧从中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芸姨莫急,妘儿和雪言姐已经去寨外找大夫了,小谷的飞行速度很快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卓展安慰芸姨道。
“嗯嗯,我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你们好了。这两天也没空去照顾你们了,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芸姨很是愧疚地说道。
“芸姨您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们几个也都不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您还是照顾怜儿姑娘要紧,就别有什么顾虑了。”段飞说道。
“可是你们是狐帝的贵宾,我却……”芸姨自责道。
段飞过去搂了搂芸姨的肩膀,让她宽心。
“对了,芸姨,刚才我想给怜儿做点菜粥,但没找到菜,粮食桶里的糙米也所剩无几了,其余的食物都放在哪里了呢?”段越起身问道。
芸姨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家里人多,这昨天就都把食物吃完了……不过没关系,我三女儿红燕做工的皮坊今日结工钱,晚上她就能带米回来了。”
“想着想着,还是给忘了……段飞,壮,一会儿我和赤薇姐去看雪莲,你俩就去庖屋那边领点吃的,给芸姨这边送过来。”卓展回头叮嘱道。
“好嘞。”壮子爽快答应着。
他们几个是狐帝的贵宾,吃喝用度都是随便领取的,这一点还是十分方便的。
“卓展哥哥,你过来一下。”段越走到卓展这边,小心翼翼说道。
这是自之前告白失败后,段越第一次主动跟卓展说话,虽然心中仍是有些别扭,但起码言语及面色上还是相对平和的。
卓展一愣,心头发慌。但看段越严肃的表情,还是自觉跟了过去。
两人走到屋外的藤架下,段越伏在卓展耳畔,悄悄说着什么。
“呦呦,瞧那俩。”
壮子拱了拱段飞,用手指了指窗外的卓展和段越,眉飞色舞。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告诉你啊,小越跟卓展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个大嘴巴可给我老实点,别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段飞一瞪眼睛,警告着壮子。
“瞧你说的,壮爷我又不是八卦娱记,我就是自娱自乐一下。”壮子打着哈哈。
“卓展哥哥。”
清脆的叫声尴尬而至,赤妘、江雪言带着请来的大夫风风火火进来了。
江雪言带着大夫直接上了脚楼,而赤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在跟卓展耳语的段越,有些出神。
“嗯,小越,我知道了,谢谢你。”
卓展见赤妘回来,匆匆结束了跟段越的对话,朝赤妘这边走了过来。
“妘儿回来了,辛苦你和小谷了。”
赤妘马上回过了神,赶忙摇了摇头。
“没没,大夫是从最近的庸城找来的,倒是没费什么力气。卓展哥哥,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姑娘们都平安回来了,没有事,只不过被那几个歹人跑了。”卓展笑着答道。
“那几个人,真是你们老家那边的吗?”赤妘问道。
“嗯,没错,估计以后都免不了跟他们打交道了。”
“小麻烦而已,卓展哥哥这么厉害,有什么好怕的。”
卓展笑了笑,很不自然:“进屋吧,看看怜儿。”
庸城毕竟是社会化程度更高的城邦,大夫的水平也自然比寨子里要高出许多。江雪言手中贝币充足,自然请的是庸城最好的大夫。
大夫给怜儿诊了脉,又查看了怜儿的口舌体征,便马上找出了症结所在,开了药方,浣雪拿了药方便去抓药了。
卓展几人也没多逗留,段飞和壮子去了庖屋,卓展便跟赤薇、赤妘去了大牢那边。段越担心着雪莲的情况,也一起跟过来了。
狐寨的大牢并没有多么森严,只是大门口有四个轮值的守卫。
而让卓展更惊讶的是,进了院子,这里面的囚牢竟然都是露天的,仅在囚牢的顶棚搭了一层半旧的破烂油布,用来遮阳防雨。
由于赤薇的身份,狱卒并不敢怠慢,恭谦地将四人引到雪莲所在的牢笼。但依照规矩并没有打开大门,只是让几人隔着木栅相见叙谈。
双眼空洞躺在干草上的雪莲看见赤薇到来,很是激动,急忙爬了过来,将手伸出木栏,紧紧攥住赤薇的双手:“赤薇姐,你怎么来了?”
赤薇的情绪也有些控制不住,半蹲下来,伸手去抚摸雪莲的脸:“知道你受委屈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雪莲连连摇头:“没有的,没有的,我很好。只是……雪莲害怕,害怕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赤薇神情黯淡,心下戚然。
“哦,对了,子宁一直想要双线的穗子,之前给她编的那个被尔雅抢去了,现在作为证物也拿不回来了……
听狱卒说明天中午就要行刑了,我怕来不及,就用发丝和这笼子边沿生出来的蒲苇丝给她编了一个。
赤薇姐,你帮我交给她,帮跟她说声对不起,希望她别嫌弃。”
雪莲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从袖中掏出一个黑白双色的穗子,虽然是两种不同的材质编成的,但工艺却依然超群,线与线之间丝毫没有缝隙,很是密实,一朵黑白双色的夜来香活灵活现。
赤薇将雪莲递过来的穗子又推了回去,淡笑着说道:“这个,你自己亲自交给她。”
“可是我没时间见她了……”
雪莲没有想到赤薇会拒绝自己的请求,眼中满是失望和伤心。
“雪莲你放心,狐帝已经答应再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卓展一定会帮你洗刷冤屈的。”赤妘抢着说道,开心地朝雪莲笑着。
“你们……你们信我?”雪莲很是惊诧,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众人。
“我从来都不信那种事是你干的,我认识的雪莲心善如水,即便做错事了也会勇敢承担,绝不会悲戚到处理尸体、掩盖罪行。”赤薇盯着雪莲的眼睛,朗声说道。
“赤薇姐……谢谢……谢谢你们为我做的这些……像我这样的人,实在是……”雪莲将赤薇的手贴在脸颊,潸然泪下。
“雪莲姑娘,虽然事情的大概经过我都知道了,但是还是请你回忆一下当晚的情景,有没有漏掉的细节,多么细小、多么无关紧要都行。”卓展走到木栏前,低头看着雪莲,郑重说道。
雪莲垂下头,皱着眉头,努力地回想着:“倒是没有特别的事情,就是尔雅将我拉到冰窖里的时候,我好像隐约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老鼠还是猫,但并没有听到叫声。”
“声音是冰窖里面的,还是外面传进来的?”卓展眼睛一亮,赶忙问道。
“冰窖里面的。”
“你确定?”
“嗯,确定!”
“那雪莲姑娘,你离开的时候,尔雅出来了吗?”
“没,尔雅打了我,让我滚。我当时很害怕,就跑出来了,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拿着那个穗子仔细看,没有出来。”雪莲认真说道。
“明白了。”卓展沉思着点了点头。
“有什么头绪了吗?”赤妘心急地问道。
“倒是有了一个线索,只不过我还要确认一下。”卓展表情十分凝重。
“雪莲,别担心,卓展哥哥可厉害了,你一定能平安出去的。”段越蹲下身来对雪莲微笑着,声音温暖而有力量。
雪莲抬起眼帘,勇敢地回应着段越热切的眼神,不再躲闪。她小心地、怯懦地朝段越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阳光透过破损的油布洒在脸上,很是温暖。
段越看见雪莲的回应,很是惊喜,赶忙去握雪莲的手。
而雪莲,也紧紧攥住了段越柔软的手,试探地问道:“如果……如果我真的能出去,我……我教你编穗子好不好?”
赤薇和赤妘彼此看了一眼,很是惊异。在她们的印象中,这似乎是雪莲第一次主动推进自己跟别人的关系。惊异的同时,她们又是那样的惊喜,尤其是赤薇,高兴地一边笑着,一边流眼泪。
段越更是满心欢喜,积极地回应着:“好啊好啊,我都等不及了呢。”
雪莲也很是动容,眼里噙着泪水,但转瞬就破涕为笑,她大胆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真的谢谢你们,谢谢你段越,还有……卓展?还有赤薇姐和赤妘。虽然现在是我这辈子所遭遇的最差处境,但我却觉得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幸福的时光,真高兴……”
这个一向胆小、怯懦的姑娘终于敞开了自己的心扉,让原本关在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
现在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满山遍野追着蝴蝶、无忧无虑爽朗大笑的小女孩儿。
出了大牢的院门,抬起头,正午热辣的阳光扑在脸上,有些刺痛。然而赤薇却仰起头,素面迎了上去,贪婪地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她微闭双眼,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知道吗,雪莲是我认识的最单纯、最善良、也是最温暖的姑娘。
只不过长年的冷眼和冷遇让她不得不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掩藏起来,在别人的口舌与唾弃中小心前行,亦步亦趋。
我清楚,其实她的内心深处特别渴望拥有朋友,但过街老鼠的日子已经让她不敢再跟别人发生任何接触,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里,封闭自己成了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我曾经很心疼这样的她,但也很无奈。
谢谢你,段越,谢谢你能主动接近雪莲冷漠的心,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冷漠了。”
“哪有,原本温暖的心只不过披上了一层怯懦的外衣,其实她还是一样温暖的。只要用同样温暖的方式,就可以轻易打破她的怯懦。我是真心喜欢雪莲,也想跟她成为朋友,就这样简单。”段越莞尔一笑,明眸皓齿。
“还有你,卓展。”赤薇转向卓展,动容说道。
“赤薇姐,现在言谢还太早了,等我真的洗脱掉雪莲的冤屈,再来谢我也不迟啊。”卓展打断了赤薇,抢着说道。
“对了,之前你说有新线索了,是什么?”赤薇问道。
卓展诡秘一笑:“没有确认之前,先保密。赤薇姐、小越,你们先回去吧。我跟妘儿现在要去一趟庖屋,我有重要的事要问庖娘。哦,对了,小越,那个……刚才咱俩说的那个事……”
“卓展哥哥,你放心吧,我记着呢。我现在就随赤薇姐一起回咱们的脚楼,之后我再去芸姨家看看怜儿,还是挺担心她的病情的。”段越嫣然说道。
“对呀,也不知怜儿喝下那副药有没有见好,不行的话我就再去请别的大夫。”赤妘急忙补充道。
四人两两为伴,在大牢这里分开行动。
卓展拉着赤妘,疾步赶往庖屋。
他有些亢奋,有些喜形于色,因为一直隐藏起来的线索终于露出一个线头,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把它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