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爬上山头,便已燥热难耐。
卓展坐在井边,段飞打上一桶井水,两人将毛巾浸凉,反复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如注流下的汗。
“我去,今天怎么这么热,没空调、电风扇,要了人命了。早知道就拿来一个手压式小风扇了。”段飞抱怨道。
“其实扇子跟那种小风扇是一样的效果,我倒是觉得大蒲扇扇出的风更凉快。我那有一个,芸姨给的,回去你试试。”卓展平静说道。
“这都啥时候了,壮子咋还不起来?”段飞问道
“昨天壮拉崩了,在茅房蹲了得一个时辰才回来吧,让他歇着吧。”
“对了,中午芸姨还说给咱们做冰镇糯米丸子消暑呢,这种凉的东西,壮子最好就先别吃了,回去你拦着他点,怕他管不住嘴。”段飞忧心道。
“知道啦。”卓展说着从桶里捧了一捧水,拍打着自己的脸,一抬头,却发现壮子一瘸一拐朝这边走来了。
“我说,你这腿都拉软了,不好好躺着休息,来这儿干什么?”段飞关心道。
“你俩还有心在这儿敷脸呢,行不行啊?”壮子的神情有些紧张。
“壮,你这是咋的了,在这寨子里能有啥急事?”卓展问道。
“你俩不知道啊,刚才有狐女去冰窖取冰,发现尔雅死在冰窖里了,而且听说还是被谋杀的。这不,赤薇赤妘她们都过去冰窖那边了。”壮子说道。
“你说什么?”卓展、段飞被这个惊天的消息吓了一跳,浑身的热汗似乎瞬间凉了下来。
“那小越呢?”段飞问道。
“越越和雪言姐也都赶过去看了,我这也要过去呢,一起不?”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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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窖位于打谷场西边,昨天摆宴那条巷子的最里面。
卓展他们赶到的时候,冰窖门口已围了一群过来看热闹的狐族女子。卓展他们挤过人群,进到了里面。
刚一进窖,一股舒适的凉气就扑面而来。
赤妘看见卓展赶来,一直阴郁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拉着卓展上前。“卓展哥哥,你快来看看,尔雅死的真的很奇怪。”
卓展忙上前查看,只见冰窖中间这块堆满大冰砖的冰台上,尔雅端端正正地躺在上面。穿的正是昨天那件大红色锦缎长服,胸口插了一把冰锥,容貌看着没有丝毫变化,失去了血色的肌肤白蜡一般。
奇怪的是,尔雅周身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将她的身体与冰台冻结成一体。
“靠,真是一语成谶呐,这回,真成冰肌仙子了。不过说句不中听的,她这个样子可比昨天晚上那出好看多了。”拉得体虚的壮子有些冷,抱着肩膀嘀咕道。
要是平日,壮子说出这话肯定会被一众狐族女子批的体无完肤了,然而今天,却没有任何人言语。
只有段越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嘘,死者为大。”
卓展透过薄薄的冰,仔细检查着尔雅的伤口,皱起了眉头。
赤妘见状,知道卓展肯定有所发现,赶忙问道:“卓展哥哥,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啊?”
“尔雅,不是被蓄意谋杀的,这个死状是被他人伪造的。”卓展沉吟片刻说道。
“冰锥是死后才插进去的,伤口周围没有喷溅状血液,只有冰锥和切口之间有微微渗出的血液。”段飞盯着那道所谓的致命伤,冷静说道。
“没错,”卓展点了点头,“真正的伤口应该是在这里。”
卓展指了指尔雅的的右额靠鬓的地方,俯身仔细查看着。
“有冰附着着,看的不是太清楚,但应该没错。虽然刻意擦掉了,但可以看到,头发这里边还有血迹,看样子里面还有凹痕。”
在卓展刚开始查看尸体的时候,白公和善婆就已进到冰窖中来。狐帝狐后和长老们不在,他们辈分最大,自然是掌事人。他们为了不打扰卓展,没让姑娘们行礼,默默的站在卓展身后听他分析。
“可这满身的冰又是什么回事?”白公苍老又浑浊的声音响起。
卓展闻声,连忙回头作礼,郑重答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些冰层应该就是凶器。”
“何以见得?”白公大惊,急忙问道。
“凶手应该是跟尔雅姑娘发生了冲突,情急之下动手用冰砖击打了尔雅的头部,不想却导致了她的死亡。
凶手费尽心机把这场临时起意的杀人伪装成仇杀,才想出这个办法。
刚才我说了,冰锥是后插上去的,而且这个位置也不在心脏附近,不至于立刻致死,应该就是慌乱插进去的。”
卓展的指尖轻触着尔雅身上的薄冰,继续说道:“至于作为凶器的那块冰砖,我想应该是被凶手融了之后将水倒在了尔雅的身体上。
冰窖温度低,冰水很快又结冰,造成‘冰人’的假象,试图把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仇杀”上,同时也销毁了真正的凶器。
你们看,这里,这里的冰,都还有淡淡的血色,虽然很浅,但细看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究竟是什么人与尔雅发生了如此激烈的冲突?”善婆思忖着说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尔雅姑娘个性要强,我想与她发生争执的人应该不少吧。”卓展说道。
“可不是,昨天晚上子宁就跟尔雅姐起了争执,大家都看在眼里,她当时还要拿铜角打尔雅姐呢,被赤薇姐拦住了。估计是怀恨在心,把尔雅姐约到冰窖给了致命一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黄色裙衫的女子。
“你……你血口喷人!”子宁刚进来,就听到有人诬蔑她,气不打一处来。
“苓芳你不要太过分了,昨天回去后子宁就一直跟我在一起,她是住在了我家的。我阿妈给我俩煮了枣粥后我们就睡了,一直睡到天亮,不信你可以去问我阿妈!”挽着子宁胳膊的一个红衣小姑娘说道。
“这寨子里谁不知道你朱朱跟子宁是好朋友,说不定是你和你阿妈故意帮她隐瞒呢?即便你们没替她隐瞒,你们怎么知道她不是趁你们睡着才偷偷溜出去的呢?”
“苓芳,你!”朱朱气得眼眶发红。
“这位叫苓芳的姑娘,昨天子宁和尔雅发生冲突是众目睽睽的事,我想她不会傻到转头就去杀了尔雅吧,这样完全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如果我是子宁,真想杀尔雅,可以慢慢计划,怎会临时起意又刻意伪装成仇杀呢,这不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段飞上前说道,那位黄衣的苓芳便不再做声。
“哎呦,对了,苓芳,你这是不是在祸水东引啊?我记得你跟尔雅之前也是有仇的。之前你爱慕的那个成鸢,却被尔雅勾引的丢了魂。谁知尔雅随后就将他抛弃了,他伤心之下就答应了父母给他安排的婚事。我记得你可是因为这个哭了好久呢。”一名青衣女子阴阳怪气说道。
“卓兰,你……你胡说!人人都知道,我跟尔雅姐姐关系最好了,如果我想害她早就下手了,怎么会等到现在?”苓芳很是激动。
“我记得昨天尔雅姐还说你绣的花不好看呢,说不定你俩之后又发生什么口角了呢。”卓兰还击道。
“卓兰,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起臀疮,原想偷偷在家休养,不想却被尔雅姐姐知道了,尔雅姐姐告诉了姐妹们,你就怀恨在心。”被激怒的苓芳开始胡乱咬人。
“还有你,绿湖,”苓芳转身又指向了另一个女子。
“你原本能去封主府上做妾,但你高兴地告诉尔雅后,却被尔雅的姐姐抢去了这门亲事,你就能说你一点都不记恨她吗?
还有,你给赤薇姐做的香包,被尔雅不止一次以做工粗鄙为由扔进了臭水沟,这些你不可能当做没发生吧?”
“我……”
“还有那个一副哭丧脸的雪莲,昨天谁都知道尔雅姐姐把莼菜汤扣在她头上了,难道她就没怨气吗,你们凭什么只针对我一个人!”苓芳咆哮道。
“好了,都给我住嘴!”
眼见事态失控,白公愤怒地将手杖重重砸在了地上,地面登时被砸出一个坑,吓的一众人等都不敢再作声。
“呃……白公,我需要把尔雅姑娘的尸体进行解冻,查看头部的伤口,再做进一步判断。”卓展小心翼翼地开口,意图缓解白公的怒气。
“来人呐,把尔雅的尸体从冰砖上起下来!”
白公看了眼卓展,点了点头,一挥手,便进来四五个狐族男子,个个拿着工具,开始忙碌起来。
“白公,卓展还有一事不明。”卓展拱手道。
“卓公子但问无妨。”白公慈目道。
“敢问白公,咱们大寨只有这一个冰窖吗?”
“没错。”
“那这冰窖是任何人都可以进来的吗?”
“当然。狐帝悲悯,感念子民苦于青丘夏季的炎热天气,冬季便储足了冰砖,到了夏日供大家取用。只要不被发现浪费冰物,谁都可以来这冰窖取冰的。”
“白公,那里……是什么?”卓展指了指冰窖里面被没入的一扇厚门。
“哦,这个是存放肉品、禽蛋的仓库,这里是不能随便进的,只有指定的专人才能进出,瞧,上了锁的。”白公慢步走了过去,抬起手杖敲了敲厚门上的大锁。
卓展看了一眼阴影里的仓库,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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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狐族男子将尔雅抬到冰窖外面。今天的天气格外闷热,即便这巷子里没什么阳光,尔雅体表的冰也很快就化开了。
卓展和段飞蹲下来检查尔雅头上的伤口,跟他们预料的一样,有一处致命的凹陷伤,骨头已经碎了。
可就在卓展查看其他地方的时候,却发现尔雅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卓展看了看段飞,段飞一皱眉,便扒开了尔雅的手。
众人一愣,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条紫蓝相间的双色穗子,穗子还没完工,但还能看出中段编的是朵立体的牡丹花。
卓展和段飞对望片刻,神情有些复杂。
“这……这这……这种双色坠子只有那个妖女雪莲才会编。”
“没错没错,肯定就是她跟尔雅姐姐发生冲突,失手杀了人。”
“尔雅姐姐这是趁她不注意抓在手里的,就是为了指征她!”
围观的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了。
赤薇有些愠怒,忍不住说道:“拿了她的东西,人不见得就是她杀的,也许是宴席的时候尔雅抢过来的呢。”
“你们听我说一句!”
说话的是位一直在外面看热闹没有进到冰窖里面的老妈子。
“我昨天晚上收拾完打谷场往这边走的时候,看见尔雅姑娘揪着一个女孩儿去了冰窖里边。那女孩儿我虽然没看清脸,但从衣服、头饰来看,应该……应该是雪莲姑娘。”
老妈子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般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的神经,让人们把矛头直接指向雪莲。
“不能这么轻易下结论,这位老妈妈毕竟没看清脸……”卓展低声道。
“喂,卓展……卓展?”壮子一脸愁容,有些犹豫。
“不知当讲不当讲哈。其实……其实昨天晚上,我在茅房进进出出很多次。有一次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雪莲,本想过去跟她打招呼,但当时尔雅在她后面叫住了她。之后我肚子疼,就又回茅房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想起什么不好,偏要想起这个!”子宁瞪了壮子一眼,狠狠踩了他一脚,疼的壮子嗷嗷直叫。
白公白眉紧蹙,几近盛怒,手杖重重敲地,大喝一声:“把罪女雪莲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