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邈、张超连忙入席,心中皆是大松一口气。
然而,回首看着依旧被曹军甲士看守在堂下的家中妇孺,二人难免又是一阵惴惴不安。
难言的气氛之中,张邈终于开口。
面上却是不由带有几分谦卑。
“承蒙将军挂念。”
“邈近来安好。”
曹操一笑。
这时,侍者恰好上前为张邈献上酒菜,为其斟酒。
曹操见后,微微摇头,开口道。
“孟卓家中豪富,自幼锦衣玉食。”
“寻常之物,恐不合孟卓心意。”
举起金樽,示意侍者上前接过。
“且将此金樽拿与孟卓。”
“诺!”
侍者慌忙俯身,接过曹操手中金樽,呈与张邈。
张邈讶然之下,也是连忙避席,口中言道。
“多谢将军。”
曹操摆了摆手,低头给自己斟满一樽清酒,说道。
“孟卓贤兄。”
“犹记昔日年少,你我相识,结为刎颈之交,尔来已有数十载。”
“少时情谊,实为珍贵。”
“为你我年少情谊,操以为当浮一大白。”
言罢,曹操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张邈闻言,面色微松,亦是连忙饮尽,口中奉承道。
“邈幼时便觉将军非同凡俗,故倾意相交。”
“今见将军,果知邈所见不虚也。”
曹操又是一笑,不置可否。
其人再次斟满金樽,继续开口,面带追忆道。
“昔年讨董之时,操散尽家财,招募义兵。”
“其间,幸得贤兄相助,操方才得以组建大军。”
“当年相助之恩,操至今未忘。”
“此亦当浮一大白。”
张邈心中更喜,连忙举樽而应,口中赞道。
“将军乃命世之才,略不世出。”
“当时诸侯,若能从将军之意,并力西向。”
“董贼虽强,亦必将束手就擒。”
言罢。
二人又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而后青州黄巾入寇,刘公山不幸亡于黄巾之手,兖州动荡。”
“操应兖州父老所请,举兵入兖,诛乱除害,终于平定兖州。”
“操亦被州府诸吏,推为兖州牧。”
“当时,孟卓贤兄不以操之位卑,上表相应。”
“相助之恩,亦可浮一大白。”
张邈彻底放下心来,笑道。
“将军用兵如神,数战便破青州百万黄巾。”
“战功赫赫,虽古之良将亦难相比。”
一饮既罢,张邈跪坐于席,眼眸微垂。
其人本以为曹操还会继续劝酒。
可等了半晌,却一直未闻劝酒之语,反而听到一声清亮的剑鸣。
“铮!”
张邈愕然抬头。
只见曹操不知何时已然抽剑在手,目光死死的盯住其人不放。
堂上乐师、舞女,匆匆退下堂去。
两侧席上的曹军众文武,无不是屏气凝神。
一片寂静中,唯有妇人的啜泣声分外明显。
张邈怔然。
曹操缓步走下堂来,剑指张邈,双眼赤红,微微喘气道。
“然则!”
“兖州初平之日,州中粮秣匮乏,百万黄巾,正待安抚!”
“操以州牧之名,传檄州郡,讨要粮草,诸郡皆有交纳,汝为何偏偏分毫不予。”
张邈欲言又止。
曹操见状,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袁公路北上之时,汝又放开道路,不出一兵一卒,与其暗中勾结,任由其袭我之后。”
“当时,倘若其人兵至东郡,操之基业,将就此倾覆。”
“而后操驱逐袁术,欲与汝一聚,汝为何又推之以疾病,执意不肯一见?”
张邈嘴唇微动,无话作答。
“后操归于州内,汝又于郡中肆意扩兵,囤积粮秣,阴谋反叛!”
“待操去信于汝,汝竟上表朝中,斥操为贼!”
“孟卓啊、孟卓。”
言及于此,曹操微微一叹,言道。
“汝如此举动,教操还能如何?”
张邈面色怔然,却还是无言作答。
曹操见状,不再多言,喝道。
“左右何在?”
“与我拿下此人!”
堂外的数名甲士闻声当即入内,轻松按倒张邈,而后又除去其人冠冕。
张邈至此方才终于回神。
前时金樽共饮,如今竟然已要白刃加身。
其人终究惧死,慌忙挣扎,哀泣道。
“张稚叔麾下叛将作乱,其人尚且能念及叛将老母年高,饶其一命。”
“孟德。”
“你我少年相识,邈亦对孟德多有相助之恩。”
“孟德当真就不能念及旧日情谊,饶邈一命么?”
曹操闻此胡言,又见张邈这番求生丑态,却是大感失望,心生厌憎。
其人当即扬声而答道。
“孟卓当知操为人,何故发此可笑之语?”
“死到临头,反倒徒使操看轻于汝!”
微微一顿,曹操杀气腾腾道。
“孟卓身为陈留之主,亦知为人主者不可无威!”
“若不取孟卓之命,操如何立威建德?”
“若不取孟卓性命,操如何使治下兖豫二州,数百万之民服膺?”
“若不取孟卓性命,操岂不是失信于此次征西之役死难的万余将士?”
“今日操若不杀孟卓,他日操全族必将尽灭于叛逆之手!”
张邈愈发惶恐。
其人顾视周围,只见满堂文武,无不是对其怒目而视。
待其看到自己家眷时,陡然之间,更是面色煞白。
张邈至此方才终于清醒。
非只他一人,便是其族,亦当死于此,俱不得免。
一念至此,张邈实在难忍心中恐慌,朝后方大叫道。
“聪儿!”
“聪儿!”
张邈长子名为张聪,年岁与曹昂相当,尚未加冠。
闻张邈之呼唤,其人匆忙上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
“父亲。”
“父亲!”
张聪却是比张邈更有智计,在见得全家老幼都被曹军甲士押赴至此时,便知有灭族之危。
张邈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见得长子满面是泪,却一时也无话可说。
最终只能望向曹操,泣声哀求道。
“聪儿方出世时,孟德也曾亲手抱过。”
“邈已知罪无可恕,孟德若要用邈一命来立威建德,邈无话可言。”
“邈唯望孟德能够念及旧日情谊,使聪儿能免去一死。”
“如此,邈纵然处于九泉之下,亦必当感念孟德之恩。”
张邈言罢,张聪即俯身朝着曹操一拜,大泣道。
“叔父——”
曹操盯着张聪看了许久,多时之后,却是幽幽吐出数字。
“此子甚是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