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星光黯淡。
枯水期未至,大河水量甚丰,故渎之上,波浪滔滔。
月夜中,先是一队骑兵狂奔向北,而后未过多久,便又有一队数目更多的骑兵追至。
在两队骑兵之后,是数千名打着火把,犹如火蛇的追兵。
野林之内,本欲夜出捕食的豺狼,被火光惊动,慌忙向林中更深处藏去。
一阵阵带着北地口音的大呼声在夜间响起。
“曹军往东面去了!”
“曹操躲到林中去了!”
“先前的不是曹操,骑青马的才是曹操!”
顿丘西邻故渎,水气向来充足,故县内多生林木,官道两侧,亦多野林。
白饶一路追来,不时见到那百余曹骑中分出数骑逃入林间,因担心曹操藏身其中,白饶每每都会留下百人仔细搜查。
初时,白饶还会分心维持阵势,但未过多久,便再无力维持。
因此之故,沿着大河故渎,由南向北,近二十里之地,黑山军士被主动的分成一块又一块,人数由百至千不等。
受白饶“擒曹操者千金赏”的激励,黑山军兵士近乎掘地三尺,不肯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又过一处密林,白饶偶然往林中望了一眼,但见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夜色下,密林安静的仿佛一头巨兽,将要择人而噬。
白饶忽觉不妥,吩咐左右道。
“令各小帅收拢兵士。”
“我军兵马太过分散,又未遣探骑查探左近。”
“若是曹军在此设有埋伏,我军猝然遇袭,人皆分散,定难以应对,或有败兵之危。”
“大帅过虑了。”
身侧一将笑道。
“曹军大部已被挡在故渎对岸,难以通过,此乃我等亲眼所见。”
“濮阳郡兵素来怯懦,只敢凭城自守,如何敢来攻我?”
“除此两部兵马外,此地哪里还有其余兵马?”
“依末将看来,我军当务之急需是擒住曹操,曹操若是被擒住,东郡事,就此可定矣。”
白饶微微蹙眉,看着这将,不满道。
“虽说如此,但也需谨防不测。”
“勿需多言,汝遵命便是。”
“诺。”
那将无可奈何,只能应了一声,遣人去通知各部小帅收拢兵士。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
穷追不舍的黑山骑兵,陡然发现,前面一直逃跑的曹骑突然停下,转将过来,横矛鞍上,作冲锋状。
这曲黑山骑兵的军候是老行伍了,立刻察觉不妥,急忙降下马速,但却为时已晚。
“嘣。”
一声弦响,而后无数箭矢瞬间而至。
“啊!啊!”
惨叫声中,一个又一个黑山骑兵摔落下马,气绝当场。
大道左右,领两千人马埋伏于此的夏侯惇、曹休二将奋身而起。
“杀!”
伏兵配合骑卒,未费多少力气便将陷入包围的黑山骑卒绞杀一空。
望着侥幸逃走的几名黑山骑卒,夏侯惇沉声道。
“点火。”
“诺!”
兵士用火把点燃一侧草堆,大火燃起,在夜间尤为清楚。
缓坡上,等候多时的曹操,见到火起,立即与夏侯渊对视一眼。
“奉孝有言在先,火起便是你我出击之时。”
“妙才,此战能否得胜,关键正在此处!”
夏侯渊拱手道:“末将岂敢不效死力?”
顿了顿,他开口劝道。
”夜战凶险,大兄何必亲自上阵?”
“愚弟必为大兄破此黑山贼!”
曹操大笑,手抚短髯道。
“吾欲成大事,岂能吝惜此身?”
“且奉孝向来算无遗策,依其妙计,黑山军今已不成阵势,兵士尽散于野地。”
“我军趁此杀出,当如秋风扫叶,摧枯拉朽,何险有之?”
“大兄——”
夏侯渊欲言又止。
曹操摆了摆手。
“吾意已决,吾弟不必再劝。”
他翻身上马,亲卫在其身后张开大旗。
曹操环顾左右,胸中豪气大生,拔剑喝道。
“此战必能得胜,诸君随操杀贼。”
“万胜!”
骑卒高声应和,士气激昂。
一千骑兵奔腾而出,声如雷震,在骑兵身后,还有两千步卒牢牢跟进。
这三千军士,乃是曹军之中的真正精锐,人皆披甲,战力非同小可。
曹操甫一杀出,便呈势不可当之态。
入林的黑山兵士,曹操自不用管,唯独对那些处在官道附近,建制尚存的黑山军奋力冲击,先以骑兵撕裂军阵,后方步兵旋即跟上,轻松剿杀残贼。
月夜之中,黑山军士猝然遇袭,压根分辨不清曹军究竟有多少人,唯一能见到的就是,一个又一个小帅的部众被曹军轻易冲溃。
惨状就在眼前,观者无不心惊肉跳。
四散在野地、林间的黑山兵士,遥见此景,有人选择战,有人选择逃。
作战的黑山军士,很快就被击破,而逃亡者却是暂时免去了一死。
当黑山军中的敢战之士死去后,侥幸偷生者更不敢回身与战,只顾埋头奔逃。
这场发生在大河故渎处的战事,自双方接战时算起,就迅速演化成不可思议的局势。
黑山军兵士只有两万渡过大河,又留有万余兵马在元桥用以防备对岸的“曹军”大部,再加上其等为了不放走“曹操”,还将眼下这数千余人,人为分成了数十营。
如此一来,曹操部面对每一营黑山军,兵马都处于绝对的优势,而曹操所部兵马又皆为精锐,黑山军之溃败也就不足为奇。
也正因黑山军过于分散,曹军一路追杀下来,造成的伤亡尽管都不满千,可黑山军却彻底的陷入了崩溃中。
本来还因以寡击众而心有不安的曹军兵士,见此再无顾虑。
曹操亲自所领的三千精锐自不必说,便是夏侯惇部的那些新卒,此刻为了肉眼可见的军功,也是人人争先,犹如饿虎竞食。
“怎,怎会如此!”
眼见黑山兵士只顾逃亡,将随身兵械,如刀、矛都丢了,有的甚至还边跑边脱下自身甲胄,被人如驱羊一般驱赶,白饶及其身侧诸将皆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野地无险可守,如此情形下,他便是想战也不能战了,恐稍有不慎就会被溃卒搅乱阵型,落得大败。
“撤、快撤!”
白饶嘶声大吼,引着好不容易聚拢的两千兵士拼命向着后方奔去,同时派出快马,意图令元桥附近的万余兵士北上。
曹军大部既已在此,可知故渎对岸的曹军定是虚张声势!
若能及时调动这万余兵士参战,胜负尚未可知。
然而其已落入郭嘉亲自织成的“网中”,又岂能遂意?
狂奔了四五里路,路经一处密林。
白饶眼力颇佳,见得林边道旁有数具尸首,竟是其先前遣回报信的几人,顿时暗道不妙!
下一刻,忽的一声炮响。
一名曹将引千余兵士冲杀而出。
“白饶休走!曹洪奉军师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曹洪一马当先,手持长槊(shuo),挥舞间有不可当之势,奋然杀入阵中,顷刻间便连夺数人性命。
白饶大惊失色,仓惶逃至此处的黑山兵士,面对曹兵的攻击,更是显得毫无战意,哪怕人数明明倍于曹洪军,却依旧不敌,阵型被轻易撕开。
曹洪奋起气力,引着亲随,杀进阵中缺口,竟欲直取白饶。
白饶更是惊慌,危急之时,一将主动请缨。
“大帅速走,末将殿后!”
此人正是那杀子养母的孝子。
其人言罢,点了几十亲兵便主动迎向曹洪。
途中,有几名亲兵畏死,悄然逃走,他也不责备。
白饶面露挣扎,咬了咬牙,以手掩面道。
“撤!”
借着曹洪被缠住的空档,其人绕道而逃,这才走脱。
不过逃出数里,便有手下来报,言那孝子已被曹洪斩了,首级亦被摘下,挂在马前,极为好认,曹洪正引兵马急追而来。
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兵马,数不满千,听得此消息,人人皆露悲色,士气愈发低落。
白饶强打精神,顾与左右,言道。
“黄君事母至孝,我素知之,今夜若能脱身,吾必视黄君之母为我母,嘘寒问暖,不敢怠慢。”
“忠魂有灵,当鉴吾言。”
发下誓言,白饶又望向众人,言辞凿凿道。
“诸位,我军尚有万人在元桥,且濮阳城下亦有我军兵马。”
“今夜不过是误中曹贼奸计,小败一场,待我整军来战,必能得胜。”
白饶这一番话,勉强让黑山兵士打起了几分精神,在数名黑山将领的带头下,众人纷纷表了番忠心,便又继续向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