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尘和常遗真人出现在咸商城上空,与此同时,是一条五彩长河悬挂天幕,五彩光芒,照耀咸商城。
白玉尘手里的冰刀绽放出一道道风雪,让咸商城下了一场大雪。
从早到晚。
本不是寒冬时节,可这个时候,咸商城便已经已经是大雪磅礴,整个咸商城上上下下已经是一片雪白。
积雪竟然都已经有了半丈左右的深。
梁照看了半日左右,才转头问道:“师叔,师尊估计来了,去见他吗?”
常遗真人和白玉尘这一战,咸商城不是开始,自然也不会是结束,但如今自然也吸引来了无数的修行者。
蓝临真人来到咸商城,是为了观战。
留觅道面无表情摇头,他对于自己的那个师兄,并没有太多想法。
梁照笑了笑,转身便朝着宫外走去,不过如今出行,规格自然不简单,那个负责此事的年轻太监就要去准备,但梁照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如此。
年轻太监咬牙,就要准备跪下谏言,但梁照已经看着他说道:“朕要去见自己师尊,那对于朕来说,好比先帝,你要朕如此大张旗鼓?”
年轻太监显然也知道梁照的师尊是谁,跪在地上,也不敢再多说。
一袭黑色帝袍的梁照转身出宫。
……
……
蓝临真人走在满是积雪的长街上,这位剑道宗师,南方剑道第一人,说起来,如今还是第一次踏足这座大祁王朝的都城,他修行很多年,和北陵的那位剑府府主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姚错是个闲不住的人,没有闭关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世间游历,杀人也好,还是做别的事情也好,反正很少在剑府山门内。
而蓝临真人,离开山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算上这一次,也就之前西海比剑,他去过,再之前,蓝临真人便一直待在剑庭。
这位剑道宗师,仿佛天生就是这么个性子,谁也无法更改。
看了一眼天幕上的那条五彩长河和那些风雪交融的景象,蓝临真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也多亏常遗真人身为柢山掌教的时候并未练剑,要不然还有我们什么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又很快摇头,“或许常遗真人练剑,也没有如今这成就。”
前后两句话,都是自己言语,没有外人知道。
蓝临真人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看向前方,有一袭蓝衫停留在长街一头,带着些微咸的海风。
东海之主,那座观海楼的楼主,也是天底下除去崇文楼外的最风流读书人,孟秋池。
四海之主里,这位最为年轻。
蓝临真人还没开口,孟秋池已然飘到他身侧,笑着问道:“真人觉得咱们那位白宗主能否胜过常遗真人?”
这是一场惊动世间的大战,闻讯赶来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但外人想要见到像是孟秋池这样的人物,还是不太容易。
蓝临真人笑道:“孟楼主心里所想,便是在下心里所想,没有差别。”
两位金阙强者的境界差不了太多,自然也能明白虽然天上的那一战暂时无法分出胜负,但从现在的局势来看,白玉尘始终是无法占据上风的。
“常遗真人……修为当真是恐怖。”
同为四海之主里的一位,孟秋池当然知道白玉尘的天赋有多强,很多年前,他就知道,白玉尘是迟早有一天会超过大祁皇帝,成为这世间的第一的,但谁也没想到,大祁皇帝没了,居然此刻又冒出了一个常遗真人出来。
这位柢山掌教,或许比起来当初的大祁皇帝也不遑多让。
现在来看,似乎还更强。
蓝临真人沉声道:“常遗真人这才真是低调,柢山没落多年,依着这位真人的境界,早就能够改变柢山现状,却是一直不显其名,恐怕要不是当初他的两个弟子遇险,真人如今还是在山上潜修,无人知晓。”
这也就是顾泯没在这个地方,要是在这里听着蓝临真人这番话,只怕也要忍不住说一句,什么低调,不过就是懒罢了。
当然了,像是常遗真人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即便是懒,只怕也要被旁人说出些别的东西来。
孟秋池张了张口,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不过白玉尘这家伙,一向是眼高于顶,这次被收拾了也算是正常,免得整天拉着一张脸,看着就让人心烦。”
蓝临真人对于这番话一笑置之,只是在想着常遗真人为何会和白玉尘有这么一场比斗。
孟秋池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然后又看了一眼蓝临真人,说了一句告辞,就迅速离去,不给蓝临真人反应的时间。
蓝临真人没有什么反应,因为很快对面便出现了一个人。
一身黑色帝袍的梁照,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自己这个弟子,蓝临真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他只是很温和的看向梁照,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如今已经是大祁新帝,而有什么别的想法。
梁照拱手行礼,“见过师尊。”
世俗里的两座王朝,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大宗门,但这座宗门,有没有大祁先帝,差距很大。
梁照如今虽然是大祁新帝,但如果没有剑庭,那么龙椅一样坐不安稳。
这是自从梁照离开剑庭前往北陵之后,蓝临真人第一次见到他。
算起来,这对师徒,已经有数年未见了。
蓝临真人温声道:“做皇帝之后过的日子,和以前只用练剑,有什么区别?”
他仿佛还是当初那个宽厚的师长,并没有因为时间和身份的变化而有什么变化。
梁照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便收敛心神,认真想了想,这才说道:“做了皇帝,处理政事的时间多了些,练剑的时间少了些。”
对于梁照来说,变化也是如此罢了。
他虽然是大祁皇帝,但性子依旧,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单从这一点来说,就已经有很多人是及不上梁照的了。
很多人陡然富贵,整个人的心态都会发生变化,何况这坐上皇帝宝位,比陡然富贵,给人的冲击,要强大千万倍。
不过短短几年,也说不清楚最终会如何。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蓝临真人轻声道:“你自己好好把握就是了。”
梁照开门见山问道:“师尊前些日子拒绝大祁国师,是觉得弟子如今让师尊很失望?”
蓝临真人微笑摇头,“这是你的选择,为师不会有任何干涉,况且为师也就在用剑上尚可,至于别的事情,根本不擅长,如何做这个国师?”
“至于失望一说,为师有些,但并不多,为师这辈子所思所想的事情,是剑林涌向些后辈,能够在这条路上超越前辈,缔造世间的剑林的鼎盛,光从南陵看,年轻一代中有你有顾泯也有苏宿,已然是不错的光景,你身为庚辛剑主,本身就该走得最远,世俗权力虽好,但想来也会影响剑道,所以为师会有些惋惜,但后来想想,你身为大祁皇族,身上肩负的东西自然也不只有为师的期望,这大祁王朝亿万生灵也要靠你,为师若是只是让你练剑,想来也不对。”
当初大祁皇帝在死之前来找梁照的用意,蓝临真人后来其实也明白了。
梁照虽然对他来说,是个最好的练剑胚子,但是蓝临真人也明白他对于大祁王朝的重要程度。
所以他不强求。
“为师一直都有这么个想法,师父和弟子之间的关系和得和天底下的父母和子女关系一样,不必因为师父想要什么,弟子就一定要去帮他做,而师父也不该一味的去帮助弟子,完成弟子的心愿。”
蓝临真人笑道:“你愿意做这么个皇帝,那你便好好做,为师不会来掺和,为师不愿意做国师,你也不要勉强。”
这位大祁的皇帝点了点头,“多谢师尊教诲。”
蓝临真人微微一笑,指了指天上,轻声道:“常遗真人和白宗主的这场比斗,意义非凡,多看一些是一些。”
说完这句话,蓝临真人好像是想起什么,轻声说道:“之前杀了太多人,其实为师觉得不对,做皇帝,光靠杀人,长久不了。”
说完这句话,蓝临真人看向梁照,朝着他摆摆手,“告诉你师叔,要是他想做剑庭掌教了,便来告诉我,为师会让给他。”
剑庭和大祁王朝的联系现在变得无比紧密,这对于大多数的剑庭剑修来说,都会觉得是好事,但对于蓝临真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蓝临真人有些抵触,但并不会因此而做些什么。
因为这样的确是大多数剑庭弟子愿意看到的局面,也是如今剑庭会继续强大的路。
掌教的想法,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不重要。
“为师不做掌教之后,也想去云游四海,到处看看,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和常遗真人的境界相当了。”
……
……
如同蓝临真人所料,常遗真人和白玉尘的最终战场,并不在咸商城,天幕上的五彩长河,已经“流向”更北边的地方。
白玉尘的身形在云海某处凝结,而后又散开,最后化作一场风雪,席卷而去,常遗真人站在某处看了看自己的衣袖,那上面已经有了数道缺口,白玉尘的刀已经斩了上去,上面有了好几道口子。
衣袖下的肌肤,常遗真人也有几道红痕,显然那是白玉尘在常遗真人身上留下的刀痕。
但未能斩破肌肤。
只是留下了几道红痕。
两人朝着北方而去,很快便跨越了大祁王朝的疆域,来到了北陵的疆域里。
“白玉尘,老夫有些生气,这一招多用几分力!”
就在那场风雪席卷而来的同时,常遗真人忽然出声,虽然还是带着杀意,但是言语之中,已经透露出了别的意味。
然后下一刻。
白玉尘化作的风雪顷刻之间便被破碎,白玉尘的身形出现,天上一道五彩长河朝着他涌去。
白玉尘抬起冰刀。
但还是被那道五彩长河击中身躯,然后白玉尘便直直朝着地面坠去,那场景便是一条五彩长河的开头有一颗白色的流星,划过天幕,落到人间。
坠落的地方,是那大应王朝都城烟霞城的皇宫中。
那片湖水轰然炸开,白玉尘落入湖底,顺带着砸出一个大洞,所剩无多的湖水此刻全部都涌入那大洞之中,皇宫里乱作一团,无数修行者就要出手,但一袭凤袍飘然而至,挥手斥退那些修行者,站在湖心的凉亭下,看着那个大洞,眼里有些担忧。
片刻之后,有些狼狈的白玉尘从大洞里跃起,落到湖畔。
这会儿是白天,大应太后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一下子没了担忧,反倒是有些高兴的问道:“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吧?”
白玉尘面无表情的反驳道:“当初在北海,那个老家伙差点打死我,比如今好多了。”
那是上一任北海之主,想要斩杀白玉尘的时候。
大应太后捂住心口,心疼道:“要是那老家伙还活着,我一定帮你把他大卸八块。”
白玉尘难得开了个玩笑,“那老家伙你是等不到了,要不现在帮我找常遗真人的麻烦?”
大应太后先是一怔,而后才是花枝乱颤的笑起来,片刻之后她眼角竟然有了些泪痕,“你们男人的事情,我可不掺和,不过有一天,你要是真要死了,就赶紧吱声。”
白玉尘默然无语,只是伸手,片刻之后,掌心又凝结成了一柄冰刀,脚尖一点,掠向天空。
大应太后抬头看去,“傻哦,自己连柄刀都没有,怎么打得过?”
白玉尘听不到这话,即便听到了估计也不以为然,他重新出现在云海里,常遗真人看向他,有些意外的说道:“没想到你还和那女人有些交情。”
白玉尘微笑道:“毕竟都不是孤家寡人。”
常遗真人笑着招手,“老夫还以为你真是天煞孤星。”
话音未落,常遗真人掌中流光一闪即逝,就要掠向白玉尘,但一刹那之后,白玉尘竟然是消失在原地,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白玉尘手中冰刀朝着常遗真人的心口斩去。
天地之间的寒意在此刻,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常遗真人疑惑道:“怎么回事?”
但他只是开口,却没有什么躲避的举动,因此下一刻,那一刀就已经插入他的心口。
可片刻之后,那个“常遗真人”在被那柄冰刀插入心口的同时,就变成了一道道的流光。
真正的常遗真人出现在白玉尘身后,一只手掌朝着白玉尘落去,掌心是大道之力,无数生死在轮转!
天地之间,有清气和浊气,世间有男女,天地之分。
可生死才是永恒的主题。
白玉尘瞥了一眼,便从这一掌里看到很多东西。
这正是他要的。
那是金阙之上的东西,并不是金阙之中的东西。
他走到如今,自然也要看到那些才行。
但下一刻,常遗真人的这一掌落下之后,也只是抓到了一手寒霜,脸色苍白的白玉尘忽然出现在远处,有些疲倦。
常遗真人甩了甩手,丢去那一手寒霜,然后才微笑道:“打到这会儿差不多了,最后在北海结束吧,老夫临走之前,还想去见见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子。”
白玉尘点头,下一刻他便再度被一道流光击中,朝着北海飞去。
常遗真人紧随其后,不过这次却是倒着走的,他朝着北海而去的同时,一直在看这座山河。
他不知道别的修行者到了他这一步,在快要离开世间的时候,是不是一样舍不得。
但他常遗,这辈子修行无数时日,原本以为在世间没有任何的眷恋,但是到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也的确是舍不得。
年少时候,少年想着家乡之外的远方,想着有朝一日离开家乡去外面看看,可等到时过境迁,颠沛流离,在某个有月亮的夜晚,他就想起了家乡的那棵树,娘亲做的那炖肉。
这会儿闻不到香气,可满脑子都是啊。
这山上修行者不一定人人都能够修行到金阙之上,总有人会倒在半路,然后便直接老死。
可这老死之前,想的大概也不会是他这些年的修行生涯,或许是最开始做孩童的时候,那些玩伴。
村头的那棵歪脖子树,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把叶子落光了。
落叶归根才是好事。
常遗真人叹气道:“别了。”
……
……
北海之畔,陆地最北方,一身白袍的宁启帝和一直跟随着他的赤发并肩而立。
“陛下,这位常遗真人真要跨过金阙,去往彼岸了?”
赤发仰头看着那五彩长河,疑惑问道:“那彼岸当真凶险?”
宁启帝看着海面,平静的说道:“彼岸去了,便难以回来,这本身便是一条不归路,世间的这些修行者都想有朝一日离开这里前往彼岸,但要是早知道那个地方是一个动辄就要死的地方,还会去吗?”
修行者的修行有很多阶段,但在这里,金阙便是尽头,金阙之后,彼岸就是开始。
不过比较起来,这里是乐土,彼岸就是炼狱。
“那个地方是地狱,能够在那个地方活下来的,自然会更强大,但是几率很小,有多小?比你生下个孩子来更小。”
宁启帝沿着海岸一直走着,一边走一边说道:“朕一直在想一些事情,那就是修行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要把性命丢在那么个地方,难道朕前面的修行者和身后的修行者都是傻子吗?后来朕才明白了,其实他们要是知道那边的凶险,说不定就不会去了,他们这个时候过去,不过是因为不知道罢了,等到知道了,又回不来了。”
“肯定有后悔的,不过却没有人这么仁慈,会给他第二次选择。”
宁启帝面无表情的说道:“人生许多事情都只有一次选择,但这一次,是最要命的一次了。”
赤发安静的听着,没有插话,这位陛下的性子他清楚,他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能够让他安静的说出这么多话,很显然便是常遗真人破境的事情,在影响着他。
“朕有时候……也很佩服他们。”
宁启帝轻声说道:“佩服他们愚蠢的勇气。”
赤发挑了挑眉,他不知道宁启帝说的是已经在彼岸的那些人还是这些要去彼岸的人。
“那是一处无边的炼狱,或许真的需要有个人,有一天彻底的去解决它。”
——
白玉尘再一次坠落,便是在北海里。
常遗真人这一次没有理会白玉尘,而是身形朝着北海深处而去,不多时,他就能遥遥看见那场风雪。
在风雪之后,有一座小岛。
那是白玉尘口中的战场。
常遗真人立于风雪前等着白玉尘。
脸色苍白的白玉尘来到这里,也看着那座小岛,“那座小岛很怪异,超过飞光境,便无法进入。”
常遗真人脸色凝重,他感受到了那小岛里传出来的那些死气。
还有血腥味和别的东西。
“那些修行者,都是金阙之上的大人物。”
常遗真人缓慢的开口说道:“这个世间有很多秘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或许答案都在彼岸等着我们去解答。”
白玉尘也是点头,他早就有如此想法,毕竟他也进到过那里面。
“真人真要进去?”
白玉尘有些疑惑的问道。
常遗真人点头道:“虽然有些麻烦,但是也没什么大麻烦,毕竟那小子在里面,得进去看看。”
做师父的,已经和别的弟子告别了,不和这个弟子告别,总觉得差点什么。
“那真人要万般小心。”
常遗真人转头认真的看着白玉尘,“老夫在彼岸等着你,希望你早日过来。”
在见过雾野老僧之后,他知道了些新的东西,但此刻不能给白玉尘说。
白玉尘点头,“有真人相邀,自当前去。”
常遗真人不再说些什么,他已经算是和这个世间告别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看了一眼那边的风雪,笑了笑。
然后。
他化作一道流光,坠落到那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