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郭父的不快,和他的冷嘲热讽,卓群完全无动于衷。
“叔叔,您大可不必动气。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跟您解释清楚。我的做法或许存有瑕疵,但动机还是善意的。我的目的其实是寻求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比较好的结果。至少我这么做,避免了让您的家庭遭受没必要的焦虑和争执。”
这话一说,简直是把郭父给气笑了。
“真是胡说八道。年轻人,请你不要再对我夸夸其谈。”
而卓群脸上却仍旧保持着一本正经的神色,反而摇摇头。
“您又误会我了,我真没胡说,而且我很有自知之明。”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的家在外地,我没有京城户口,我的父母就是普通小老百姓,家庭也很清贫。而您是具有国资背景大型企业的高层,有钱有权有名誉有地位。我们两家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如果我不是考上民大来京城念书,根本没有可能和郭玥认识的,就更别提和她谈恋爱了。”
“我心知肚明,像这种巨大的差距,必然会把我排除在您乘龙快婿的范畴之外。所以即使您见到我,也绝不会对我感到满意的。肯定希望郭玥会有更好的选择。但偏偏郭玥是个很纯净透明的女孩,而且外软内刚。她对自己感情的选择极为认真,一旦爱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不管您信与不信,这件事我不是主动者,甚至一开始,我对郭玥的好感是很拒绝的。后来完全是因为一次车祸事故,我醒来时看见陪了我一夜的郭玥挂满眼泪的脸,我才感受到她的美好。”
“那么我想,如果您对我和郭玥的交往亮明反对意见,郭玥是不会轻易接受的。假如您要把我们强行分开,您的家庭便会因此有陷于不和谐的风险。因为感情的事是不能用蛮力去硬拆的,越如此,抗拒性的反弹越大,越是事与愿违。”
“所以我极力避免我们提前见面,其实于我们双方都是好事。既避免了无意义的大动干戈,让彼此不快的龃龉。我也能够有一定的时间来做准备。说实话,其实我所希望的,与您见面的最佳时机,是我有能力向您证明我能给郭玥幸福的时候……”
郭父必须承认,卓群的话条理十分清楚。
另外,卓群侃侃而谈那些自身的缺陷,却毫无半点遮掩的从容气度,也让郭父惊讶。
说实话,那些正是他原本打算刺痛卓群,让其知难而退的地方。
很少有人能够不把类似这样的问题,当成心理包袱,人生担子的。
但问题是当卓群谈论郭玥时,也显得那么笃定和老练,就不大合适了。
这很容易让郭父萌生一种卓群在情感方面经验丰富,驾轻就熟的感受。
那毫无疑问,他也就会继而联想到,女儿和卓群这样心计过人的人交往,会有多么高的危险性。
于是郭父忍不住插口,一字一句地对卓群说。
“很遗憾。恐怕无论你再怎么准备,也没有可能让我对你有满意的一天了。你别以为能用我的女儿胁迫我,就有资格跟我谈判!我正式警告你,你必须离开郭玥!否则我会……”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卓群就扳起了脸孔,同样打断了他的话。
“叔叔,我尊重您,除了因为您是长辈,更重要的是因为您还是郭玥的父亲。但我也希望您能对我别存这么大的偏见,能够给予我基本的尊重。”
“听我说,我们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次见面呢?于您来说,是出于保护女儿的责任。世上任何一个父亲,都希望女儿选择的对象,是一个能为她一生幸福提供保障的人。所以您生怕女儿遇到了错误的人,才来找我。”
“可我也要强调,正因为我和郭玥的交往是认真的,我很荣幸她能把对未来的选择放在了我的身上。那么在如何保障她幸福的这点上,其实我比您更能深刻的意识到这个责任。因为如果我和郭玥组成一个家庭,日后将是我,而不是您,与她相伴携手走完此生。”
“出于这一点,哪怕这次见面,您的目的劝我主动离开,我也能理解。也是出于这一点,我不介意您从一开始就对我存有的草率和轻视。而是尽力坦诚相对,把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展现给您。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您能客观的看待我,看待我和郭玥的交往问题。”
“可是您,至今为止让我得看到的,却只有草率、轻慢态度,和粗暴、蛮横的命令。如果刻薄一点的说,您不但是在侮辱我,也是辜负了您身上担负的责任。您对郭玥的感情和未来的处置太主观了,太随意了,并没有去真正的思考,慎重的去替郭玥做选择。”
“为此,我真的很无奈,也很担心。所以现在我还想尽最后一点努力,给您一个真诚的建议、我希望您能够抛去一切先入为主的成见。能和我在一个相互平等、尊重的位置上。心平气和、认认真真的来讨论这件事,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
卓群侃侃而谈的一大套,确实挺有份量。
郭父不由怔住,随之沉默了。
最终讪笑了一下,才又重新开口。
“你倒是挺能说的,你的见识和心理承受力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超出了你这个年纪应有的程度。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思想的复杂性。单纯从我看不透你来说,我就不能放心,让你跟我的女儿在一起。”
而卓群目光烁烁,竟毫不避讳。
“您这么想,很正常,但这就是人的矛盾性了,也是我们很有必要深谈一次的原因。”
“人这辈子活着,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这样的,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不好。只能是衡量,去做个人所认为的最优选择。”
“我身上的特质当然也是这样,既有好处也有坏处。而您总不至于以为。一个和郭玥一样单纯率真的人,会有能力保护她,照顾好她吧?”
“再说了,我也完全可以在您面前做出您喜欢看到样子来。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种不谙世事的质朴,要是和我的家庭背景联系起来,只会更为我减分的。”
“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我到底能不能带给郭玥幸福。也在于您愿不愿意为了女儿,去试着接受一个她很喜欢,却和您自己的标准完全不一样的人做女婿。”
话到这一步,郭父已经有点不知不觉被架起来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不顺势做个表态,似乎还挺说不过去的。
可郭父哪儿肯让卓群这么轻易牵着鼻子走。
他用冷笑一声倒将了一军。
“你倒是真会顺水推舟,就好像如果我现在答应你,你日后就真能给郭玥幸福似的。”
“看来你还是年轻啊,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才是这么的轻易。可如果你有一天能够活到我这把岁数了了,你就会觉得自己的可笑的。”
“我告诉你,在现实面前,你现在所作的承诺、解释和坚持,都是苍白无力的。我不会因为空口白牙的描述,就能相信你。”
“你千万别跟我说什么莫欺少年穷,寒门出贵子。英雄莫问出处什么的。我也从年轻时候过来的,这些道理我不但懂,而且也曾经对别人说过。我更深知这些道理成真的概率有多低。”
“所以你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取信于我,也没有什么可能。会改变我对你的认识。因为我只相信实实在在的东西。问题是,你有吗?”
郭父这时故意看了一眼卓群,满心以为他会自己质问的哑口无言。
但他再次大大出乎了意料之外,因为卓群竟然笑了起来。
而且能看出毫无窘迫,甚至是相当轻松的,似乎早就盼着他问出这句话似的。
“我有。”卓群一点犹豫都没有,做了肯定答复。
“你有?你有什么?”郭父完全不敢置信。“你千万别拿你在大学里成绩和分数来……”
“我也没那么幼稚。那会让您笑掉大牙的。”卓群继续保持微笑,再次主动接过话来。
“我跟您说过,我需要时间为见您做准备。事实上虽然我们的见面早了一些,我还没有完成全部预计的计划,但至少算有了一些初步的成绩。”
“从经济上来说,我一直通过写稿子赚稿费,郭玥或许提过吧?但她一定没告诉您,我到底赚了多少。实际上目前为止,三年以来,有单据可查的,是十一万多元。”
“我知道这点钱不多。可我也没有存在银行里,而是投进了股市。我运气不错,买对了股票。所以上个月前,我刚刚卖掉了股票,买了一套“现代城”的四居室。二百多平米,从东长安街到您的家里,无论坐地铁还是开车,半小时就能到,很方便。”
“还有工作问题。其实早在两年前,我就落实了去《首都都市报》的工作。报社的主编对我很器重,很希望我在他的麾下,继续写社会纪实新闻。为此,主编不但答应给我分房,还答应给我解决京城户口问题。”
“可我做了另外的选择,我向报社提出,想自负盈亏,去社里一个长期亏损《生活》杂志工作,担任那本杂志社的社长。”
“经过我反复的沟通和申请,他们认为有一定可行性,终于答应了。他们愿意以两年为期,让我尝试去扭亏为盈。所以,我一毕业就会是一家杂志社的社长。”
“当然,这个社长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少,最终还得看我自己的本事。不过,相对于靠每月除去跑会,领红包,挣稿费的记者工作。靠熬资历混到三十岁之后才有可能充任编辑部主任的稳定生活。我还是喜欢这种更具挑战性的工作。”
“因为我深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中年之后的冲劲和时间和年轻时都不能比。而且要面临上有老小有小的问题。我这样的人,也只有趁着年轻,抓住这次难得机会,才能给郭玥衣食无忧的日子。日后才能有更多的自主权,支配自己的时间,好去陪伴她。否则,如果错失这样的机会。即使还能有爬到高位的可能,但恐怕也得付出太多的时间成本了。”
“谈到这一点,我想您一定深有体会。即使身居高位,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轻松的。该有的应酬得应酬,该喝的酒得喝,违心的事儿得做。尤其是爬上来的这个过程拖得越长,满心的心酸就越多。可以说,许多人表面的荣光都是用身体的健康,情绪抑郁,心理的压抑和对家人的愧疚和亏欠换来的。而且是不是一把手,对一个家庭的生活质量来说,也尤为重要。”
“您看,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吧?我甚至知道,您肯定不希望,您的女婿全以事业为重。郭玥日后会像她母亲那样伟大,为自己的家庭付出那么多。这种感情其实是很能理解的。就像对父母而言,往往没出息的孩子才是来报恩的,有本事的都很难会守在身边。所以重要的是事业和家庭中间的平衡关系。”
“那么我就想问问您。作为一个过来人。您觉得一个男人,把事业和家庭平衡到一种什么程度才是比较合理,相对最好的呢?我要做的什么程度才能打消您的疑虑,让您对我放心?您还有没有什么更具体一些的想法和标准?”
就这样,面对卓群宛如打开了话匣子,谈了一大套。
一时被问住的反倒是郭玥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