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对所谓“列宁格勒案件”的调查,本身就是在马林科夫的推动下展开的,这一点,在整个布尔什维克党内都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当初马林科夫在有关列宁格勒存在间谍、反党集团的问题上,做出过多次的公开表态,同时,他也是相关调查的主导者。
自从斯大林同志病逝之后,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联盟内部一直都存在着对大清洗运动的反思,贝利亚之所以积极推动大规模的平反,多少也是受了这种反思浪潮的影响。尽管贝利亚现在已经被打倒了,维克托所提倡的对斯大林同志是非功过的评定标准,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但肃反扩大化本身是一个错误的定论,同样也得到了普遍性的认可。
在这种情况下,对错误的反思,也正在从大清洗运动向其它几个主要的政治事件上蔓延。在党代会召开期间,受赫鲁晓夫对斯大林同志所做出的批判的影响,反思的舆论已经涉及到了“反对世界主义”以及“克里姆林宫医生案”这两个方面,现在,又有人开始重提“列宁格勒案”的问题。
对“反对世界主义”以及“克里姆林宫医生案”的反思,无疑是赫鲁晓夫那些人在背后积极推动的,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批判斯大林同志,也是为了批判贝利亚,甚至还有一部分针对维克托的意图。而对“列宁格勒案”的反思,其背后的推动者就不是赫鲁晓夫那些人了。
行驶的伏尔加轿车内,维克托将手中的文件放回到身边,又一次抬手捏了捏鼻梁,这份文件中所提到的内容,令他感觉非常头疼。
那些积极推动反思“列宁格勒案件”的人,与维克托的关系非常密切,说得更具体一些,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不久前才卸任的联盟海军副总司令伊万·斯捷潘诺维奇·伊萨科夫元帅,他在退役之前向中央主席团提交了一份公开信。
在这封公开信中,伊萨科夫提到了当年的“列宁格勒案件”,并公开宣称,在这起明显的大规模冤案中,联盟的红海军指挥系统受到了重创,很多富有经验且战功卓着的海军指挥人员,蒙受不白之冤,不仅被撤销了职务,还被投进了监狱。
伊萨科夫专门提到了列夫·米哈伊洛维奇·加尔列利,这位在联盟海军系统中威望卓着的老将军,他是联盟海军的创建人之一,却因为在“列宁格勒案件”中受到牵累,被判入狱,结果因为思想上转不过来,最终精神失常,死在了监狱里,至今,联盟也没有给他一个公正的评判。
伊萨科夫还提到了格奥尔基·安德烈耶维奇·斯捷潘诺夫,这位在二十年代就开始担任黑海舰队总参谋长的老海军将领,也是在“列宁格勒案件”中受到了牵累,结果背叛入狱,到了现在,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已经变的非常糟糕了,伊萨科夫认为联盟没有理由让这样一位功勋卓着的将军,平白无故的死在监狱里。
从伊萨科夫这封公开信开始,联盟各地相继出现了一些要求为“列宁格勒案件”中受牵累人员平反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正在形成一定的声势。
没错,出身波罗的海舰队的伊萨科夫,本身就是列宁格勒派的一员。列宁格勒始终都是联盟海军的诞生地,现今联盟海军系统内的大部分高层指挥员,基本上都是从列宁格勒舰队中走出来的,只是其中有些人身上的列宁格勒印记深一些,有些人的列宁格勒印记浅一些罢了。
而以伊萨科夫为代表的列宁格勒派成员,之所以推动对“列宁格勒案件”的反思,一方面是为了重新替整个列宁格勒派正名,从而壮大自身的实力,另一方面自然也是针对着马林科夫去的,他们希望记住翻“列宁格勒案件”的旧账,打击马林科夫的个人威信。
当然,如果仅仅是列宁格勒派中的某些人在闹腾的话,这件事还不一定能搞的多大,毕竟在经过了当初“列宁格勒案件”的打击之后,整个列宁格勒派的元气始终未能恢复过来,至少与日丹诺夫同志在世时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但是,现在推动为“列宁格勒案件”平反的政治势力中,可不仅仅是一个列宁格勒派,还包括了另一股支持维克托的政治势力,即那些以俄罗斯族出身为主,倾向于大俄罗斯主义的官僚群体,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一股政治力量是推动维克托登上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宝座的核心势力。
按照维克托的构想,他才刚刚获得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的职务,因此,考虑到其自身在布尔什维克党内的威望仍有欠缺,仅仅依靠个人力量,难以平衡各方政治派别,所以,他需要几年的时间来韬光养晦,累计个人威望。在这几年中,他在政治上的最佳选择,就是继续保持与马林科夫的合作关系,支持其在联盟的最高领导人地位,并在几年的某一个合适时机,再谋求取代马林科夫的地位。
但那些在背后支持者维克托的政治力量显然不是这么考虑的,他们不希望维克托的脚步停下来,而是希望能够推着他继续向前走,与马林科夫和睦相处的构想,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之所以如此,也是有着若干方面原因的,比如说,马林科夫在经济、政治等方面的主张,并不符合大俄罗斯主义者们的要求,就拿经济重心这一点来讲,马林科夫始终认为联盟应该将经济建设的重点放在乌拉尔山以西地区,认为联盟应该强调自身的欧洲属性。而大俄罗斯主义者们则认为,联盟应该将自身视为一个亚洲太平洋国家,也就是将自身视为一个亚太国家,因此,联盟应该调整经济建设的重心,增加对东部地区的建设和投入。
很明显,如何对联盟进行定位的问题,是一个攸关国策的基本问题,那些大俄罗斯主义者们在这一点上既然没办法与马林科夫达成共识,那么双方就根本没有妥协的条件了。
而相比起马林科夫,维克托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就与大俄罗斯主义者们有着太多的共同点了:他反对党员干部民族化;认为联盟应该重视与中国、朝鲜等亚洲社会主义国家的关系;重视对东部地区的开发和建设;支持全联盟性质的垦荒运动;认为联盟应该加强对西伯利亚、东西伯利亚地区的石油等矿产资源的勘探工作等等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大俄罗斯主义者们的立场高度贴近。
正因为如此,那些大俄罗斯主义者们才希望尽快推动维克托更进一步,哪怕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也希望能够在最大限度上打击马林科夫的力量,削弱其在党内和联盟内部的影响力,从而增大维克托在攸关大政方针方面的话语权。
除了这一点之外,在维克托看来,自己背后那些人之所以这么积极的造马林科夫的反,未尝没有限制自身的考量。
很明显的一点是,如果按照自己的构想那么脚踏实地的去部署,等到五年甚至是十年之后,他这个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在布尔什维克党内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到了那时,以其自身的党内威望,就足以同马林科夫进行面对面的较量了。如此一来,他这个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自然也就不用受背后那些人的胁迫,成为联盟名至实归的最高领导人。
而现在呢,自己即便是扳倒了马林科夫,顺利的就任联盟与布尔什维克党的最高领导人,面对复杂的局面,自己也难以坐稳属于自己的位置,到了那时,他这个最高领导人免不了需要与背后的若干势力做妥协,由此,这个所谓的最高领导人,不过是半傀儡性质的罢了。
所以说,政治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复杂多变的,政治对手并不一定就是敌人,政治盟友也未必就是朋友,而对于维克托这种蹿升的太快的高层领导人来说,如何在竞争者与支持者之间构建一种平衡的关系,始终都是至关重要的。
十几辆车组成的车队最终驶入中央委员会大楼前的广场,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一名随行人员快步跑过来,替维克托将车门打开。
从车内钻出来,维克托迟疑了一下,最后又扭头看了一眼被他遗落在车内后座上的那份文件,随即蹙了蹙眉,径直迈步走开。
在当初的列宁格勒案件中,尽管维克托在后期介入其中,终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但在此之前,依旧有很多人被投进了冤狱,就像伊萨科夫所说的,这些人已经在监狱中待了将近十年了,他们应该得到平反,否则的话,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公平。
但公平这种事在现实中是根本不存在的,若是等上几年,等到维克托自身的地位稳固了,等到他不用在乎马林科夫的看法了,他倒是很乐意为这些人平反,只是现在还不到做这些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