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心道:如果袁世凯发疯称帝的话,这货可就是正经八百的皇太子。让皇太子给我磕头,不是要折我寿么?即便不折寿,一个年龄相仿、相貌比自己还老成的人当众跪在面前,还恶心巴拉地自称“小侄”,也让人心里添堵不是?
孙元起赶紧扶起袁克定:“云台实在太客气了,快快请起!”
袁克定素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刚才之所以藏起来,就是怕老爹让他给“孙世叔”磕头。眼看躲不过了,才勉勉强强出来给孙元起跪下。此时见孙元起扶他,便顺势站了起来,怨怼地看了孙元起一眼,又躲回到人群后面。
孙元起摸摸鼻子:是你爹让你给我磕头,你瞪我干啥?
袁世凯道:“百熙这几天旅途颠簸劳累,饭食粗疏寡淡,想来也是极为困乏。老夫已在天津城中准备好寓所,可以先去洗漱休息。等晚间,老夫再设宴款待,替百熙接风洗尘,到时候还望赏光莅临!”
“谢谢袁大人抬爱,在下一定准时前往叨扰!”
现在到了别人的地盘上,自然一切都应客随主便。于是他便根据袁世凯的安排,下榻在直隶总督衙门。孙元起现在下榻的直隶总督衙门,原先是李鸿章时代所建的海防公所,戊戌变法时期改建为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来津检阅新军的行宫。尽管太后、皇帝没在这里住过一天,却依然建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占地面积极广。
庚子国变之前,直隶总督衙门一直在河北保定。光绪二十八年(1902)袁世凯出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后,才将直隶总督衙门从保定迁至此地。这里内有自己卫队把守,外有北洋jing兵拱卫,可谓安若泰山稳如磐石,而且孙元起这些天坐船也确实颠簸的厉害,洗了热水澡之后便上床拥被而眠,一直睡到太阳西沉才悠悠醒转。
起身洗漱未毕,就听到冯基善来报:“大人,袁大人派人请您前去赴宴!”
“快请来人进来稍坐片刻。我马上就好!”孙元起赶紧加快手上动作。
等他梳洗好来到前厅,就看见袁克定一脸不渝地坐在八仙椅上,急忙说道:“云台,原来袁大人派你亲自过来,倒是孙某怠慢了!”
袁克定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不敢在孙元起面前撒泼,赶紧起身深鞠一躬:“袁某见过孙大人!家父已经在正堂摆好宴席,特命在下过来请孙大人移步前往!”在说话过程中,今天上午的“小侄”、磕头都被他有意省掉了。
孙元起也不与他计较:“那我们就赶紧过去吧。别让诸位久等!”
等到了正堂,只见堂上已经设好三四个席面。每个上面都摆满了各sè冷碟。袁世凯、梁敦彦、赵秉钧、徐世昌、段祺瑞等人正坐在一旁吸烟聊天,看到孙元起进来,都急忙站起身来相迎。孙元起赶紧躬身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孙某来迟,还请诸位恕罪!”
袁世凯笑道:“不是百熙你来迟了,而是我们这些人来早了!快快快,请上座。”
喧闹推让片刻,孙元起才和袁世凯在头桌上席落座。刚一坐定,便有人斟满酒水。熊掌、燕窝、鱼翅、鹿筋等山珍海味也流水价地端了上来。此时袁世凯举起酒杯:“今天袁某在此设宴,是替百熙贤弟接风洗尘。席上只谈风月,不谈政事,违者罚酒三杯。来,袁某先干为敬!”
“干!”众人齐声应和道。
孙元起不知道袁世凯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能不说政事自然最好。内阁众人说些官场趣闻、文坛掌故,倒也其乐融融。只是那群丘八就有些郁闷了。文史掌故之学他们是一窍不通,说到风月,他们只知道八大胡同哪家姑娘比较够劲、哪家相公比较妩媚,可这些“趣闻”怎么好在眼下这个正式的场合说起?又不敢猜拳行令。只觉得这一顿饭吃的好生无味!
等到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袁世凯装作无意地问道:“百熙,老夫听闻你有一子名叫念祖,年方十岁,聪颖过人。老夫正好有一女,与他年龄相仿佛,不如你我结为亲家,你看如何?”
袁世凯有1妻9妾,这十个女人一生共他生育32个子女,其中17个儿子、15个女儿。除了1子3女夭折之外,长大chéngrén的共计28人,其中大半是和清末民初政坛着名人物子女结亲,其中不乏晚清的大学士、尚书、总督、巡抚,民国时期总统、副总统、督军。频繁的政治联姻也为袁世凯掌控中国政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次提出与孙元起做亲家,也是他故技重施。
堂上众人听见袁世凯的提议,都下意识闭上嘴巴,放下手中的筷子,想听听孙元起是如何答复袁世凯的。孙元起这才明白袁世凯为什么刚才要说“只谈风月,不谈政事”,原来是这个用意。对于这种政治联姻,无疑他是极为反对的,而且他也不想把自己绑在袁世凯的战车上,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婉拒袁世凯。当下他的脑袋急速运行:
以婚姻自主的名义?眼下中国还笼罩在封建礼制之下,士绅家的女子都还躲在或深或浅的闺房里,不得私自抛头露面,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世大行其道的社交公开、恋爱ziyou、婚姻自主理念,都是在五四运动之后随着妇女解放运动才逐步深入人心的。——只有在这个时候,孙元起才深刻意识到在民国初年的中国开展一次类似于“五四”的思想启蒙运动,是多么的必要!——如果现在以婚姻自主的名义拒绝袁世凯,不仅会贻笑大方。还会让袁世凯觉得自己是在戏耍他。
谎称念祖已经定了亲事?这更不行!订没订婚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别人,没准袁世凯在此之前已经专门派人调查过念祖有没有定亲了。如果自己凭空捏造,只会让他怀恨在心。
借用《胡安定家训》中的“嫁女须胜吾家,则女之事人必戒,娶妇须不若吾家,则事舅姑必谨”来推辞?会不会太水了一点?
说念祖是中美混血,怕袁家女儿难以接受,不如等赵景惠生下小孩再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怕就怕袁世凯饥不择食!
……
忽然间,孙元起想起杨度以前曾对自己解释过叔祖父孙家鼐与翁同龢、袁世凯不相往来的原因。
事情的根源还要追溯到前清咸丰十一年(1861)的寿州绅练仇杀事件。当时太平天国声势正盛。发贼、捻匪作乱皖北,各地士绅纷纷组织民团自保,其中就包括寿州的孙家泰、凤台的苗沛霖。孙氏本来就是寿州望族,加上孙家鼐在咸丰九年刚中状元,风头更是一时无两。孙家泰是孙家鼐的族兄,又是朝廷的刑部员外郎,还受到安徽巡抚周天爵的赏识,由他来组织寿州团练可谓名至实归。
苗沛霖不过是个秀才出身的私塾先生,也跟风在凤台组建团练。但他这个人很有胆略。为人也很yin鸷,在督办安徽军务大臣胜保的支持下。很快便成为名震两淮的大人物,并逐渐有了称王淮上的野心。在此过程中,孙家泰自恃名门望族,根本不把连举人都不是的苗沛霖放在眼里,时时加以讥讽,事事加以阻拦。自然而然,两人就成为了生死仇敌。
咸丰十年(1860),胜保因为在皖北ri久无功,被清廷开去了督办军务大臣之职。由袁甲三接任,翁同龢的胞兄翁同书担任帮办军务大臣。自古以来,正、副之间都是仇隙不断,袁、翁两人也不例外。在对野心勃发的苗沛霖上,两人最初的态度也颇有不同:袁甲三作为督办,自然不希望手下的势力超过自己,所以对ri益膨胀的苗氏以裁抑为主。拉拢为辅;翁同书作为帮办,感到自己手中无权,想要对抗具有天然优势的督办,只有拉拢强大势力以壮声势。所以他对苗氏是拉拢为主,裁抑为辅。
到了咸丰十年年底,苗沛霖眼看清zhèngfu内外交困岌岌可危,觉得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便想独霸两淮地区。要想实现这个目的,就必须要铲除两股势力:寿州的孙家泰,清廷的袁甲三。至于,根本就不在他考虑之中。就在此时,孙家泰在寿州城里抓到了7名苗沛霖的jiān细,并予以处死。于是苗沛霖乘机挥师围攻寿州,又乘机夺取袁甲三在淮上的炮船。
眼看苗沛霖谋反之势已成,袁、翁两人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因为翁同书之前极力拉拢苗沛霖,深怕他谋反之后牵扯到自己和翁氏家族,所以此时极力主张裁抑;而袁甲三看到苗沛霖反迹已露,担心现在加以裁抑会促使他公认造反、投靠发贼捻匪,而且一旦苗沛霖公然造反,朝廷肯定要拿他是问,所以此时他反而极力主张拉拢招抚,并竭力攻击寿州孙氏的种种过错。
在袁、翁两人扯皮的过程中,苗沛霖攻破寿州城,孙家泰全家15口人,大到70多岁的老父孙赠祖,小到3岁的孩子以及寿州孙氏族人百余口老小,全部惨遭杀害!
对于孙家鼐来说,苗沛霖是灭他全族的主犯,袁甲三、翁同书两人算得上是从犯。翁同龢是翁同书的胞弟,袁世凯是袁甲三的侄孙,都属于灭族仇人的族人,自然与他们不相往来。
孙元起当下答道:“令媛芝兰玉树幼育儒闺,如果犬子能与她结亲,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令叔祖父袁端敏公(袁甲三)与家叔祖父孙文正公(孙家鼐)仇隙颇深,虽然在下系寿州孙氏旁系,但一直夙受文正公恩德教诲。现在文正公尸骨未寒言犹在耳,实在不敢与项城袁氏结亲。还望袁大人见谅!”
ps:熬夜很久,算是第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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