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唱大戏的村子里,两人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原地,彷佛从来没离开似的。
芸惜看着戏台上,脸上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林景州站在她两步外,静静望着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她好像不一样了,好像……离他更远了。
他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他伸出手,刚要碰到她,全场突然欢呼着站了起来。
大戏唱完了。
陛下和萧蜀婧走了过来,“回去了。”
他收起手,背在身后,“是。”
因为天色渐晚,他们不敢在路上耽误,林景州骑马,身后坐着芸惜,她一路都攥着他的衣服。
下马的时候,林景州下意识要扶她,却被她避开了。
他动作一滞。
她从他身边走过,表情乖顺地跟在萧蜀婧身后。
夏赫南开口:“快去休息吧。”
萧蜀婧娇俏一笑,“那臣女先告退了。”
芸惜跟着她走去客房。
打了热水,伺候萧蜀婧洗漱完毕,她端着洗脸盆刚要出门,就被叫住了,“你是我堂姐的宫女。”
她恭敬地站着,低着头,“是。”
萧蜀婧笑了笑,朝她勾勾手,“你过来。”
她走过去。
“东西放下。”
她放下水盆,下一瞬,一袋银子丢到了她怀里,她下意识接住。
萧蜀婧歪头看着她,“听说宫里的宫女都聪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用教的。虽然我堂姐是你的主子,但宫里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若是惹恼了陛下,就是主子也自身难保。”
“奴婢懂得。”
“下去吧。”
她端着洗脸盆走出房间,看了一眼银袋子,心情竟没有一丝雀跃,果然今天的事,对她的影响不是一般大。
仰头看着夜空。
她靠着柱子,想安慰自己一句,却发现,她连挤出一抹笑都那么难了。
家,是她最不想掀开的伤疤,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去碰触,却被林景州撕开了她的伤口。
深呼吸一口,她端着水盆离开。
收拾好东西,夜已经很深了,她正要去睡觉,就被人叫住了。
“芸惜。”
她背对着那道声音,眉头微蹙。
厌恶。
下意识的感觉,吓了她一跳。
她深呼吸一口,等眼神恢复波澜无惊,她才转过身看向他,“林公公有事吗?”
“今日……我是不是做错了?”
林景州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不跟她说清楚,他一定会后悔的,所以他等陛下休息之后,冒着可能被人监视的风险,来找她了。
她淡淡一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林景州,我今天突然很后悔当年送你那一套棉衣。”
那是这一世,两人生命有所交集的开始。
林景州浑身僵住,脸上血色骤退。
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对于他而言,却如同万雷入身,心脏彷佛要被活活撕裂一般,他想说话,张张嘴,自己却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他眼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脖颈暴起青筋。
她送他的棉衣,是他等了一世的意义。
从那套棉衣开始,他的痴心,他的爱,一点一点有了回馈。
他绝不允许这一切,成了一场空。
芸惜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起伏。
今天之前,她其实是有犹豫的,她怕自己离开了,林景州在宫里会有多难,可今天,在看到家人那一刻,前几年的相处而来的心动,彻底破碎。
她终于看透了一件事,眼前的林景州,和前世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林景州没有区别。
她记忆中的那个胆怯,会害羞,一心为她好的阿景,也许一直就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是林景州啊。
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林阎王,是朝臣恨之入骨权宦!
他这样肆意将她最不想面对的过去撕开,血淋淋地摊开在她眼前,不就是想证明他可以掌控她的人生吗?
“再见。”
她朝他笑了笑,留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那抹笑,彷佛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他慌了。
“不要!”
他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听我解释。”
他将她拉到角落,永远胜券在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慌乱。
“去年冬天,我不是故意出卖你,舒妃要对付我,如果她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不保证能护住你!芸惜,我给你的罪名,都是我计划好的,罪不至死,我还可以——”
她静静看着他,眼神毫无波澜。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音微颤:“你……你知道?”
她嗯了一声。
他突然放开了她,,浑身上下如同置身冰窟一般。
“你知道我在保护你,仍然恨我?”
她看着他,“现在不恨了,但也不在意了。”
她前世过得乱七八糟,没有亲情,没有友情,存钱也没存多少,拼命往上爬想过好日子,结果就混了个二等宫女,每日还要受尽她人白眼和非议。
她明明是重生的人,她可以改变前世走错的路!
她明明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可以借以让自己过上更好生活。
结果因为一个林景州,她还是要卑躬屈膝地活着,还是要几次三番受刑被欺负。
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这多出来的一世生命!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犹豫了。
到了忻州,她就会想办法离开皇宫,永远地离开!
“我现在只想为我而活。”
说完这句话,她挣开了他的束缚,转身离开。
林景州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喉咙滚动,浑身绷紧,眼眶发红,愤恨,不甘。
他突然低头笑了起来,瘦削的身体因为笑声而微颤动,抓着木柱的手露出筋骨分明的血管,指尖陷入木头里。
片刻后,他再次抬眸,眼底的汹涌情绪,都化作了一抹幽深冷冽。
“我放过你一世了,这一世,我怎么可能再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