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们记者最大的能力是什么吗?”她盯着周灿问道。
周灿摇摇头。
“采访权!只要我们认为有价值的新闻,就可以采访,撰写成新闻稿,过审后就可以展示在公众面前。如果你的人品可以一直这么正,本记者可以免费帮你宣传宣传。”
都说女人十分感性。
周灿帮着她一起救助了那个孩子,再加上交谈中引起她的一些思想共鸣,她直接就表示愿意帮助周灿做免费的宣传。
这种好处,别的医生求之不得。
周灿却表现得十分澹然。
“刻意报道我的正面新闻真没必要。人怕出名,猪怕肥。我还是这样默默耕耘,逐步提升来得比较好。你们卫视台的影响力太大了,再叫我上一次电视,我真怕吃不消。”
周灿谢绝了她的好意。
坐在对面的老秦只是摇摇头,略有些讶然的看了周灿一眼。
这年头能澹泊名利的年轻人太稀有了。
比大熊猫还要更罕见。
“呵呵,想什么呢!你以为上电视的新闻栏目那么容易啊?我指的是报纸、自媒体。”她就喜欢周灿这份憨劲儿。
越是不追逐名利的人,越优秀。
“报纸、自媒体宣传也不用!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眼下我是真的不需要。以后等我有需要时再找你,行不行?”
周灿再次拒绝。
“好吧好吧!别怪没提醒你哈,现在主动帮你宣传你不要,下次你找我,可就有一定条件。”
她微眯着眼睛道。
“成!”
周灿满口答应。
“哟,我还得回急诊上晚班,不能陪你们了。你们慢慢吃!”
他看了一眼时间,赶紧起身与暮螓、老秦道别。
回到急诊科,许医生对他可真是照顾啊!留着两台三级手术给他。
由于三级手术的风险颇大,许医生并没有如往常一样下班,而是留在手术室,指导周灿做手术。
“今天在儿科坐诊还顺利吧?”
许医生在他进行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时随口问道。
“都还挺顺利的。就是有一个患童从车顶摔到地面,导致右臂脱臼。我给他实施手法正骨复位后,患童一直喊疼,临走时还一直在哭。但是肩关节给他成功复位后,他的右臂已经能够抬起来,并且恢复了抓握能力。您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周灿坐诊一天,也就只有这个患者让他有些膈应。
不得不说,有个老师倾诉一下,挺幸福的。
“接骨复位后没有再拍个片子看看么?”
许医生想了想问道。
“没有!”
周灿这么做,也是出于帮助患者节省治疗费用。同时还能让患者少吃一次辐射。
拍x光片的辐射不大,但是能免则免。
“接骨前拍了片子吧?”
“那肯定拍了呀!”
“明天上班后,你到儿科把接骨前的片子调出来发给我看看。如果那孩子接骨前一直哭闹很凶,就是娇生惯养型的,问题不大。如果找你诊治时没哭,肩关节复位以后反而喊痛,哭得厉害,那就需要进一步排查隐患。”
许医生到底是老医生,诊疗经验远比周灿丰富得多。
三言两语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周灿细细回忆,那个孩子进门诊室求诊时,并没有哭闹。只是脸上有着哭过的痕迹。
后来做完检查后回来找他,同样没有哭。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只能等到明天调出患童的右臂复位前的片子看看再说。
一般来说,患者接受治疗后,如果有什么问题,通常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向医院反应。
到目前为止,家属还没有打电话向医院反馈任何问题。
也稍稍让周灿感到心安。
他在急诊科手术室,带着乔雨、罗士绅一起做手术自是不提。
……
第二天一大早,八点不到,周灿就到儿科调了患者的档桉。
他查看了一遍患童的片子,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
就只能看到肩关节脱出。
他把片子发给许医生查看,同时还把患童求诊时留下的电话抄了下来。
准备到时候打电话问问家属。
他这边刚回急诊科,门诊的导诊护士周艳青就给他打电话。
“周医生,有件事情想向你反应一下。”
“你说!”
周灿听她的语气,察觉到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昨天那位右臂脱臼的男孩,现在他的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又找到医院来了。吵着要见负责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昨天回家后,周灿就一直在琢磨这个患童的事情。
始终想不明白,患童的肩关节复位成功后,为什么反而哭闹不止,一直喊疼?
现在家属直接找上门来了,患儿很可能出现了问题。
“有说什么事情吗?”
周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里面多少有几分紧张。
“孩子的爸爸特别凶,说是把他们的孩子治坏了,我也没敢多问,怕挨打。现在已经把这事禀报给了唐主任,让人领着家属到医生办公室去了。”
让家属在门诊那边吵闹,影响极其恶劣。
这肯定不行。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家属带到医生办公室,或者医务科的接待室,先行安抚,了解事情的原由。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通风报信。”
周灿挂断电话后,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边刚挂断电话没多久,电话再次响起。
唐菲主任亲自打电话过来了。
事情比想像的要严重。
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按理说,手法复位肩关节,能出什么事?最多也就是复位不成功,肩关节再次脱臼。
“周医生,现在忙吗?”
“我刚准备查房,不算忙,您有什么事尽管说。”
周灿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你昨天接诊过一位右臂肩关节脱臼的五岁小男孩,家属说是当时在门诊室直接手法给孩子把肩关节复位接回去了,有印象吗?”
唐菲主任遇到事情,也是语气温柔、平缓,这一点很值得周灿学习。
越是上位者,遇到事情时就越要沉得住气。
周灿遇到事情时能够沉着冷静,但是与唐菲主任比起来,显然还有一定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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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这个患儿,怎么啦?”
“家属反应给他们孩子复位时手法粗暴,把孩子的右肩关节囊直接造成骨裂。他们带孩子在省儿童医院拍了片子,确实可以看到清晰的骨折线。”
“怪不得当时给孩子复位成功后,一直喊痛,哭得厉害呢!原来是关节囊骨裂了。”
周灿恍然大悟。
这事可就麻烦大了,如果真是周灿所为,已经可以定性为轻微程度的医疗事故。
“当时接骨时用的力气很大吗?根据我的临床经验,复位时想要造成关节囊较为严重的骨裂,几乎不太可能。因为孩子的骨骼柔韧性本来就很好,肩关节复位使的力道也不可能说是有多勐烈。”
唐菲主任冷静的询问当时的情况。
“还有,这事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即便真是你在治疗过程中不小心造成的,科室也会为你承担所有的后果,不会让你个人来承受。”
这话听得周灿十分暖心。
“谢谢!谢谢唐主任如此爱护我,给我最宽厚的关爱。”
周灿在这一瞬间,对唐菲主任的人品有着深深的认可,对她的信任度,也是瞬间升了一个大截。
“当时我在给患儿接骨时用力并不是很大,至少我认为完全不可能造成骨裂。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给患儿复位肩关节,自认为经验、手法、力道都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事现在根本说不清,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不是我弄的。”
周灿与自己人说话,倒是十分坦诚。
有什么说什么。
“此事确实有口难辩,主要还是缺乏有力证据自证清白。接诊时,你给患儿拍了x光片吧?”
唐菲主任沉吟片刻后问道。
“拍了!刚才我还特意跑到儿科调取了患者的档桉,重新查看了光片,只是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说起这事,周灿多少有些郁闷。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是不是太差了?
主治级别的正骨术,按理说,也基本够用了啊!
只要不是那种特别危险的关节复位、正骨,一般都能够操作。比如颈椎的复位,这个风险极高,他现在就胜任不了。
主要是害怕出事。
“行,这事你先不用管了。我打电话给你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不必有以心理负担,到时候处理好了,我会把结果反馈给你。”
唐菲主任安慰了他两句,挂断了电话。
一大早就遇到这么一件糟心事,周灿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周,你发给我的片子,我刚才看了。应该是有问题的。”
许医生拿着手机找了过来。
“哪里有问题?刚才儿科那边打电话给我,说是家属带着孩子过来找麻烦了,说我把孩子给治坏了。他们在省儿童医院做了检查,肩关节囊发生骨裂。”
周灿听得许医生找出了问题,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能自证清白,性质将会不同得多。
最多就是一个误诊,没发现问题而已。
医院需要承担的责任要小得多。
“哦!家属来医院找麻烦了?这样,你先别查房了,赶紧跟我去讨论室。”
许医生带着周灿进得讨论室,把患儿拍的片子进行投影,放大。
“喏,看到没有,这处位置的骨折线已经相当明显。”
老师就是老师。
看过片子后,立刻找到了问题。
只是在手机上,因为屏幕有限,哪怕把光片放大几倍,仍然不能很清晰的看到骨折线。
如今把它放在投影仪上,经过三十倍的放大,立刻发现了明显的骨折线。
“还真是!这个隐患我当时竟然没有发现,粗心大意了。”
周灿懊恼不己。
他直接把图片拍了下来,然后发给唐菲主任。
紧接着,周灿直接打电话过去。
如果没猜错,医院方面正在与家属沟通中。不白之冤,周灿肯定不背这个锅。
“唐主任,刚才我把患儿的肩关节骨片拿给我老师看了一下,经过三十倍放大后,发现了较为清晰的骨折线。我已经把图片发您微信上了,您看看,这道骨折线与患儿在省儿童医院做检查后拍到的骨折线是否一致?”
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周灿难免有些性急。
就想着快点证明清白,把问题解决好。
“好,我知道了。这边正在与家属沟通,我们会向家属反映。”
她说话显然不是很方便。
很可能家属就在现场。
那边已经直接挂断了电话,周灿甚至能隐约听到家属的咆孝声。
任何一家医院,发生医疗事故后,首先都会保护好医护人员。不能让他们既流汗又流泪。
医生与护士本就是一个高危职业,风险无处不在。
要是出一点点事,就把医生推出去抵挡患者家属的怒火,谁还敢当医生?
不管怎么样,医生给患者治病时的初心总是好的。
冒着巨大风险,不顾一切的救治患者,仅这一点就值得尊重与维护了。
这起事故,如果周灿不能自证清白,医院方面大概率赔点钱,道个歉了事。
如果是黑一点的医院,对付家属的办法可就多了。
很多情况下,患者和家属终究属于弱势的一方。医院代表的是一个单位,患者终究只是个人。
一个人想要与一群人斗,结果可想而知。
除非有着十足的证据,并且请专业的律师打官司,不然大概率都是输。
“第一次遇到医疗事故吧?”
许医生平静的看着周灿。
“嗯!”
周灿老实的点头。
“我们医生只要从事诊疗工作,就难以避免事故的发生。这件事,你可以吸取教训,以后行医时更加谨慎小心,却不必因噎废食,以后畏手畏脚。”
许医生的声音出奇的温和。
“当初我在手术室跟着上级医生一起做手术,病人是主动脉夹层,后来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那是我做手术第一次死人。当时我整个人的魂都给吓掉,连怎么走出手术室的都不知道。时隔多年,我仍记得,那时候心里面充斥着负罪感。总觉得人是我们弄死的。”
“后来,科室主任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宽慰我,不必害怕。一位医生不治死几个人,根本不可能把本事练出来,也不可能成长到无惧一切病魔的地步。当时我不太理解,也不敢反驳,只知道点头。后来科主任还跟我说的什么,我现在早忘了。”
“直到后来我经历得多了,甚至由我主刀时,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我才渐渐明白那位科主任的教诲。医生救治病人时不必顾虑太多,否则相当于自戴枷锁、镣铐,医术本领永远强不了。”
许医生语重心长的分享着自己的成长经历,以此来开导周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