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的花语是绝望的爱。
宋妄的房间里养了很多。
只差一步就能绽放时,他一株一株的将它们掐断。
然后,他从高楼一跃而下。
一如那些坠下枝头的鸢尾花。
*
宋妄五岁时,母亲终于受不了处处留情的父亲,一走了之。
她走的时候,雨下得很大。
宋妄挣开父亲,追出雨幕,求她:
“妈妈,带我一起走。”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记住,宋家的财产,你至少要拿到一半,否则这辈子都别来见我。”
她掰开他攥着她衣角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妄被管家死死抱在怀里,只能徒劳的呼喊着她。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管家提醒:
“少爷,以后不要再叫那位女士妈妈,您有新的母亲了,先生听见会不高兴的。”
怀里的孩童嚎啕大哭,“我只要妈妈!”
父亲的脸色冷下去,“你又不听话了。”
宋妄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止不住的颤栗。
他被关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
如同过去每一次他哭泣时那样。
管家说的没错。
父母离婚后的第三天,一位年轻女士住进了宋家。
父亲让他叫她妈妈。
他咬着牙不肯叫。
父亲表情沉下去。
那位年轻女士娇嗔着靠在他怀里:
“小孩子认生,不要紧,过段时间就好了。”
父亲感叹,“你这么善良又温柔,这个家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他果真说到做到。
娶了这位漂亮女士不到半年,他又开始夜不归宿,混迹在不同女人的床上。
满心以为上位成功的那位女士渐渐笑不出来了。
她试图从宋妄身上寻找切入点,好唤起父亲对家庭的一丝眷恋。
宋妄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无论她怎么引导,始终一声不吭。
她定定的看了他一阵,转身离开。
第二天,宋妄最喜欢的小狗不见了。
它陪着他一起长大,总是跟在他身后,与他形影不离。
他找了很久很久,在晚餐时间被管家强行抱去饭厅。
那位女士也在。
见了耷拉着脸的他,她笑盈盈的为他夹了一块肉:
“吃了它我就告诉你狗狗去了哪里。”
宋妄毫不犹豫的吃完,急切的问她:
“它在哪里?”
她又夹了一块肉,单手撑着下巴,对他笑得甜甜蜜蜜:
“不是在你肚子里吗?”
“……”
宋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桌上的肉,张张嘴想说话,还未发出声音,眼泪先落下。
从此以后,宋妄再也吃不下任何肉类食物,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只要闻见肉味便会呕吐。
这件事很快被父亲知道了。
他皱眉不耐:
“一只狗而已,没了再买一只不就行了,至于闹得这么大?”
于是,三言两语间,宋妄得到了一只新的小狗。
他哭着不肯要,父亲烦了,高声喝道:
“来人,给我好好管教一下他!”
管家应声出现,沉默的抱走宋妄。
宋妄再次被关进那间漆黑的屋子。
他拼命拍打着门,让人放他出去。
没有回应。
最后,他只能蜷缩在墙角,用力抱紧自己的膝盖。
等出去后,管家拎来一只小猫:
“先生说既然不肯要狗,那就给你一只猫。”
宋妄擦擦脸上的泪水,嗓音哭到嘶哑,倔强道:
“我不要。”
管家道:“您确定?”
宋妄更加大声:“我不要!”
下一刻,管家的手伸出二楼栏杆之外,面无表情:
“先生还说,如果您不需要,那它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小猫喵喵叫了两声,浑然不觉危险降临,还在呼噜呼噜的蹭他手心。
他一点点松开手。
宋妄哭着开口求他:
“叔叔,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管家:“再问最后一次,您要还是不要?”
他看看猫,又看看管家,终是哽咽着伸手:
“我要,我要。”
管家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将猫放在他手心:
“那少爷可就不能再因为这件事和先生闹脾气了。”
宋妄抱紧猫,眼泪一串一串的落下来:
“好,我不闹。”
管家:“您还在哭?”
宋妄立刻憋住一口气,好让自己止住抽噎,连声道:
“我没有哭了,我真的没有哭了。”
管家满意点点头,转身去复命。
宋妄逃一般抱着猫回房间,躲在被子里无声大哭。
猫猫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伤心,围着他转来转去,时不时蹭蹭他,急得叫个不停。
最后,他抱住它,郑重承诺: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可惜,世界上所有的承诺最后都会失信。
宋妄六岁,小猫也没了。
那位女士用尽手段,终于怀上了父亲的孩子。
父亲也似乎收了心,回家的次数逐渐增加。
某一天,她在花园喝茶,小猫偷偷逃出房间,追着蝴蝶而来,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她笑着逗弄了它一会儿,拎起桌上滚烫的茶壶。
宋妄回家时,小猫还没咽气,挣扎着想要靠近他。
管家皱眉捉住它,指挥下人将它装进垃圾袋里:
“扔到外面去,再迟就有味道了。”
宋妄被人用力拉着,努力伸出手,想要再摸摸他的小猫。
“少爷,脏。”
下人侧身避开,匆匆出了门。
宋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仿佛一只上了岸的鱼,因为缺氧而头晕得厉害。
恍惚中,他看见那位女士靠在父亲怀里,软着声音撒娇:
“它突然冲上来要挠我,差点吓到我们的孩子,我情急之下只能那样做,我是不是很坏啊?”
父亲安抚道:“一只畜生而已,当然是你最重要。”
“小妄不会不高兴吧?”
“死了再养一只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
众人散去,原地只剩宋妄。
他慢慢摊开另一只紧攥着的手。
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红色领结。
这是他给自己的小猫买的。
付账时,他满心欢喜,期待着想要见到它戴上后的样子。
只可惜,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他沉默了很久,上楼回房,拿出一个藏在床底的盒子,将领结放进去。
里面还放着一只属于狗狗的玩具球。
他小心将它们挨在一起。
盖上盒子,小小的孩童抬起眼,两丸葡萄似的眼珠黑漆漆的,一丝光也无。
没过多久,那位年轻的女士不慎滚下楼梯,当场大出血流产。
楼梯上,宋妄缓缓收回手。
他冷眼看着她扭曲的五官和无助到极点的神情,倏地笑了起来。
原来,让别人痛苦——
是一件这样让人高兴的事。
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