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一直没有结婚,三十好几了还是单身。
相熟的朋友极其热情的为他牵线。
可他无论看谁都总是差一点。
这个眼睛不如程芷大,那个个子不如程芷高,个子高眼睛大的皮肤又不如程芷白。
友人听完,面露古怪:“程芷是谁?”
他道:“我发小。”
友人道:“那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和程芷在一起?”
他怔住。
许久后,他夸张大笑:
“人家早结婚了,过得好着呢,哥们儿我虽然无耻,但破坏人家庭的事儿可干不出来。”
友人耸耸肩,只当他还在嘴贫,很快又继续沉迷于为他介绍自己认识的朋友。
好说歹说,林凌终于摆脱他,暂时得了清静。
他去了多年前盘下的那家酒吧,给自己挑了瓶好酒。
服务生照例端来一块橙子味慕斯蛋糕,对老板这奇葩的下酒菜已见怪不怪。
喝的太多,夜已深,林凌理直气壮要傅听寒来接自己。
傅听寒干脆的回了个“滚”。
林凌笑了一声,放下手机,将头埋在臂弯里,昏昏欲睡。
恍惚中,他似乎又梦见了很多很多年前。
他和程芷一起玩沙子。
她堆城堡,他就在旁边给她的城堡浇水凝固,一不小心浇得太多,城堡塌了。
她哇哇大哭。
他手足无措,“别哭,以后我给你买一栋更大的城堡,让你天天住在里面。”
小小的女孩停止哭泣:“真的吗?”
他信誓旦旦:“真的!以后我们每天都住在里面!”
她为难:“可是我爸爸说过,男孩子和女孩子只有结婚了才会住在一起。”
他道:“那我们就结婚好啦!”
可后来,城堡已买好,她却住进了另一个家。
也没有和他结婚。
和程芷认识的第十二年。
她被邻居家受到刺激的大狗追咬,他冲上去救了她,自己也被咬了一口。
她看着他腿上的伤吧嗒吧嗒掉眼泪,红着眼睛问他疼不疼。
他嘴硬:
“不就缝几针吗?小意思而已。信不信就算不打麻药,我都不会哼一声?”
下一刻,处理伤口的护士手不慎重了些,他立时扯着嗓子“哎哟”一声惨叫。
她破涕为笑。
他看见她的笑,连疼也忘了,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
——她笑的可真好看啊。
为什么别人笑的时候就没有她这么好看呢?
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林凌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
可这份喜欢,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或许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太过明显,程芷的妈妈察觉到他的妄念,单独找了他。
那位一直对他不假辞色的女士很生气。
也只有她,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凌心惊胆战。
可这一次,他捏捏拳头,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还没来得及开口,她道:
“你但凡还有一点羞耻心,就给我离阿芷远一点。”
“她的好归宿有很多,里面绝对不包括你。”
林凌鼓起勇气:
“阿姨,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会努力变好的。”
程妈妈挑唇冷笑:
“变好?你知不知道,你妈都做过什么事?”
林凌茫然。
他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去世,有关她的事,身边的人通通对他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对于她的印象,他向来是模糊的。
程妈妈收了笑,靠近他,低声道:
“她和程芷的爸爸在一起过,哪怕后来和你爸结婚,也依旧保持密切联系。”
“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随她姓,而不是和你爸一样姓凌?那是因为——”
“你,大概不是林家的血脉。”
林凌的世界从这一刻崩塌。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爷爷家的了。
爷爷坐在藤椅上看书,听见他开门的动静,随口道:
“你爸说明天有事不会回来了,让我们爷俩自己过年,你想吃什么?我好让提前阿姨准备。”
他一言不发,游魂一样逃回了房间,端坐在床沿,打量着床头柜上空荡荡的相框。
——他刚出生就被父亲扔给了爷爷抚养,父子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就算见到了也只会吵架,到现在连合照也没有一张。
这个相框,是他为今年过年的时候拍全家福而准备的。
他都想好了,这次一定要压着脾气,不要再和爸爸对着干,起码趁爷爷还在,一家人留下一张圆满的合照。
可现在……
他怔怔的回忆着父亲往日里对他的冷漠和厌恶,还有周围人对母亲避之不及的态度。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砰——!”
相框砸到地上,碎成两半。
林凌起身上楼。
走廊的尽头有一间上锁的屋子,他从不被允许进去。
他知道,那里封存着有关于母亲生前所有的物品。
每一次路过,他都会多看两眼那扇门,又在大人们的提醒下悻悻离开。
这一次,他终于砸坏了那把锁。
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
里面黑漆漆的,太久没通风,满是霉味。
他伸手开灯。
屋子里顿时亮如白昼。
是很普通的房间,装修布局与家里其他客房别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化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衣柜里独属于女性的衣裳。
他慢慢在里面踱步,一圈又一圈。
努力良久,依然想象不出那个女人生前的模样。
最后,他停在化妆台前。
首饰盒子开着,在层层叠叠的华丽珠宝下,隐约藏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取出。
纸面泛黄的厉害,只有两个名字与一句简短的话。
【程若川
林半夏
永远在一起】
笔迹稚嫩青涩如少年男女,却力透纸背,几乎划破纸面。
寂静的房间里,林凌听见自己心里传来一声响。
如同那个相框碎裂的瞬间。
他缓了缓,放下它,伸手想拉开桌下的抽屉。
可他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一时控制不了力道,抽屉被猛地拽出来,“哐当”摔到地上。
无数信笺纷纷扬扬飞出。
如同雪花。
他蹲下身,一封封拆开。
这一次,上面的字迹成熟了许多,不再青涩。
【半夏,我很想你。】
【半夏,海棠花开了,你收到我寄给你的花瓣了吗?】
【半夏,放下一切,和我走吧。】
……
最后一封是未来得及寄出去的,只有六个字——
【若川,我怀孕了。】
笔迹娟秀清丽,落款人是他的妈妈,林半夏。
轻薄信纸无声飘落。
林凌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