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街头,父子两人相对而站,各怀心思。
哪怕过去曾无数次在谈判桌上大杀四方,可面对这个陌生儿子,傅明河依旧难得的无措。
开口实在难。
他习惯性拿烟,点火的手却在瞥见傅听寒时顿住。
烟又收回了口袋,他道:
“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傅听寒语气没什么波动:“你还有两分钟。”
傅明河深吸一口气,直奔来意:
“你的体检报告在我那里。”
傅听寒微微一怔。
傅明河接着道:
“你弟弟生了病,需要移植新的肾脏,你们……配型成功。”
傅听寒何其聪慧,几乎立刻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刹那间,仿佛一桶冰水兜头盖脸的浇下,寒意沁入四肢百骸,凝结周身血夜。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
他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他身边,对他百般讨好,甚至不惜以亲情要挟,以重金利诱。
只是为了这个。
傅听寒想笑,可他努力许久,嘴角也只扬起一点微弱的弧度。
“就算只有一颗肾也不会影响健康,只要你答应给敏言移植,”傅明河移开视线,盯着他耳侧的虚空,尽量平静道,“我会给你五千万和一套房子,地段随你选,此外,我们还会请最顶尖的专家为你做手术,让你恢复听力。”
五千万,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赚不到这么多的钱。
确实是很有诚意的一笔交易。
这样的诱惑下,大多数人都会动心。
傅听寒用力闭了闭眼:
“我不会救他的,你走吧。”
傅明河扯扯领口:
“一个亿,我给你一个亿。”
傅听寒沉默一会儿,轻声道:
“不管多少钱,我都不会救他。”
傅明河眉羽习惯性往下一压,“你应该明白,我开出的条件足够让你跨越阶级进入上流社会,你的人生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傅听寒的眼神没什么温度,“钱我会自己去赚,人生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过,不劳你操心。”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了。
傅明河面色复杂:“敏言毕竟是你弟弟……”
傅听寒嗓音冰寒:“傅先生,我与傅家没有半点关系,傅敏言不是我弟弟,我没有义务救他,也不会因为你给的钱就救他,并且并不为此感到抱歉。”
“凡事不要轻易下决定,”傅明河递给他一张名片,道,“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要是想清楚了,随时联系我。”
“不用了。”傅听寒向后一步避开他的手。
“另外——”
停了停,他接着说道:
“我很抱歉自己的身份让你们尴尬,可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厌恶这个身份,所以,能请你们以后就当做我不存在吗?”
“——和以前一样。”
傅明河安静良久,缓缓道:
“好,我明白了。”
傅听寒疏离的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对他道:
“你之前替我付的房租我会还给你,麻烦给我一个卡号。”
“房租?”傅明河有些错愕,“什么房租?”
傅听寒愣了愣,“我的房租,不是你替我交的?”
傅明河垂眸思索片刻,示意他等等,随后招手叫来助理。
两人耳语几句。
不知听到什么,傅明河微挑了眉梢,对傅听寒道:
“你找错人了,我没有替你交过房租。”
傅听寒静了静,道:“抱歉,是我自作多情。”
“替你交房租的那个人,是她。”傅明河又接着道。
傅听寒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霞光绮丽,朦朦胧胧的洒在少女白皙双颊,如画的眉眼亦温柔的不像话。
她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着他。
四目相对时,她眨眨眼,对他用力挥了挥手,又握了握拳头。
是让他别怕的意思。
傅听寒只觉得胸腔内的那团血肉,也跟着猛烈撞了撞。
晚霞没有温度,可他却奇异的暖和起来。
先前冰结的血液重新流转,驱散了周身寒意。
对面,助理语速飞快:
“其实我们最开始知道您经济状况不好时,也想过要替你交房租的,可找到你们房东问了才知道,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据他描述,那个人就是这位姜小姐。”
“她特意嘱咐了房东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您,我们也就没说,谁承想让您因此产生误会了,真是抱歉。”
傅听寒回过神,低声道:
“没关系。”
傅明河蓦地开口,神色复杂:
“我见过她,在一场寿宴上,她——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
傅听寒道:“她和我说过这件事。”
“那她肯定没和你说过,她曾对我提起过你这件事。”傅明河道。
傅听寒漆黑的眸子颤了颤,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过的很不容易,总是有人欺负你,她还说,我不是个好人,让你背负了很多不该背负的东西。”
说到这里,傅明河的语气中裹挟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愧疚。
谁也没听出来。
傅听寒道:“然后呢?”
“她对我说,你是她见过在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努力的人。”
傅听寒目光闪动,好似燃了一团火,又好似坠了一枚星子。
他忍不住偏过脸看向不远处的少女。
是很温柔的眼神。
“我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你,”傅明河伸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却终归又收了回来,绷紧下颌,“我也看得出来,你喜欢她。”
傅听寒垂在身侧的指尖捏紧又松开,到底没有否认。
傅明河毫不留情的点破他的胆怯,肃容道:
“既然喜欢,那就不要只是这样看着她,没有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着你,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不跨出那一步,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傅听寒问道。
傅听寒眺望着天上的霞光,微眯了眯双眼,“或许是因为——”
“她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傅明河没由来地问到。
傅听寒默默了半晌,“你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吗?”
傅明河嗓音干涩:“我出了一场事故,忘了很多事情,她,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傅听寒转身,“想起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以后,我们再也不见。”
说完,他扶起蹲在地上的姜珥,露出个浅浅的笑,“我们走吧。”
姜珥捶捶蹲麻了的腿,看了眼不远处的傅明河两人,好奇道:
“你们说了什么啊?这么久,都不止三分钟了。”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事,已经全部说清楚了。”
说话间,轻风扫过,一片落叶悠悠飘下,不偏不倚停在少女发顶。
她毫无所觉,只顾着擦手上的薯片碎屑。
傅听寒瞥见,眸光动了动。
几秒后,他慢慢伸手,指尖轻轻拈起那片叶子,翻过手心给她看:
“我替你拿下来了。”
姜珥笑得没心没肺:
“刚好我腾不开手,谢啦。”
他松开手,轻而薄的叶片随风飘走,他道:
“不客气。”
身后,望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傅明河终于点燃那根一开始想要吸的烟。
淡淡烟雾弥漫,很快又被风吹散。
等到两人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叼着烟用力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订机票,明天一早回帝都。”
助理紧跟其上,极有眼色的递过车内备用烟灰缸,小心道:
“咱们就这样走了?”
“嗯。”傅明河按熄烟头,淡淡道,“走吧。”
“……那夫人那边?”
“我会亲自去和她说。”
助理忙不迭点头,“好的。”
汽车缓缓启动,傅明河降下车窗,手臂随意搭在窗沿,望着天边盛大而瑰丽的晚霞出神。
馀霞散绮,确实美丽。
他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