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听寒找了好几天,终于找到借他伞的那个人。
是隔壁班的小朋友,他听别人叫她“姜珥”。
于是,他总算知道了那两个字的读音。
他提起笔,把那两个字工工整整写在田字格里,在心中反复默念,确保自己不会忘记。
——这是四岁的傅听寒除了自己名字以外,在世界上唯二会写的字。
傅听寒想把伞还给她,可每次看见她,她的身边都围满了人。
他远远的看着,上前的脚步迟迟迈不动。
“下次吧,”他自言自语道,“下次,我一定去还给她。”
就这样,冬去春来,伞一直没能送出去。
又是一年六一,阳光幼儿园要表演节目。
班上需要两两配对,一起跳双人舞。
没人愿意和傅听寒一起。
排练时,那个小女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肯来牵他的手,老师怎么哄都不愿意,哭得越来越大声,连其他班上的小朋友都惊动了,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
小小的傅听寒站在她对面,好像他是犯了什么罪的罪人,被其他小朋友叽叽喳喳的联合声讨。
突然,他转身就跑。
老师想要追上来,却被其他孩子缠的脱不开身,只能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傅听寒充耳不闻,一直跑到了低矮的围墙下。
他踩着突出来的砖石,奋力往上爬,想要翻出去。
“你是在玩儿攀岩吗?”
忽地,身后有人问道。
他动作一僵,慢慢回头。
隔着一扇窗户,小女孩儿双手托腮,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头上的小揪揪已经换成了花苞似的丸子,两枚小铃铛悬在丸子下方,随着她歪头的动作叮叮当当响得清脆。
是她。
霎时,傅听寒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小姜珥歪歪脑袋,“你怎么不说话?”
傅听寒抿抿嘴,狼狈扭头,“不关你事。”
小姜珥却道:“你眼睛怎么红了?是风吹进去沙子了吗?”
傅听寒鼻尖一酸,强撑着回道:
“对,就是风吹的。”
“那你等等,我给你吹吹就好啦。”
说完,她双手撑在窗棂上,三下五除二翻出来,动作灵敏得像只小鹿。
傅听寒看得有些呆了。
她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得意道:“我厉不厉害?每次我爸爸不准我出去玩儿,我就翻窗户偷偷跑出去,谁也抓不住我。”
傅听寒回过神,对她道:“外面危险,不要一个人出去玩儿。”
小姜珥撇撇嘴,又对他招招手:“你下来吧,我给你吹吹眼睛。”
傅听寒犹豫了一会儿,慢腾腾的爬了下来。
小姜珥凑近了些,对着他的眼睛吹了吹,“灰尘走了吗?”
他揪着衣襟,含糊的点头。
“那你为什么眼睛还是红的?”她若有所思,旋即恍然,拖长语调“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不是进灰尘了,是你哭了。”
傅听寒将衣襟揪得更紧,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水珠落下来,兀自嘴硬:
“谁哭了?我才没有。”
她却认真问到:“你为什么哭?”
傅听寒不说话,她就那样一直看着他,耐心等着他开口。
片刻后,他低头擦了把脸,声音夹杂着浓浓的委屈:
“没有人选我一起跳舞。”
小姜珥眨眨眼睛,拉起他的手,开心道:
“没关系,我选你呀。”
他猝然抬头。
风吹云散,金灿灿的日光洒在他们身上。女孩儿的眼珠又黑又亮,映着那道天光,像是盛了两枚小小的月亮。
她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别哭啦,我和你跳舞。”
月亮变成了月牙。
傅听寒傻傻地看着她,很久很久以后,才点点头。
“好。”
这个六一是他们在阳光幼儿园最后的交集。
妈妈换了工作,把傅听寒转到了更方便接送的幼儿园。
不久后,他升上小学。
情况并没有随着妈妈的新工作变好。
流言甚嚣尘上,他还是一个人。
偶尔,他也会拿出那把雨伞看看,期盼着再见那个人一面。
一直到某一天,他唯一一次迟到。
校门口,女孩儿歪歪扭扭的戴着红领巾,背着小青蛙形状的书包,花苞头换成了马尾辫,铃铛仍在。
她一边扒拉校门,一边企图用面包贿赂戴了二道杠的中队长,让他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她。
中队长无情拒绝:“这是我这个学期第十次抓到你迟到。”
“那也不多啊。”她道。
中队长板着脸道:“可是才开学两个星期。”
这时,教导主任也看见她了,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姜珥!又是你!”
姜珥。
傅听寒怔怔的听着这个名字,一时没回过神来。
教导主任看见他,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好啊,这儿还有个漏网之鱼呢。”
“你们两个,都给我去操场上跑着!”他呵斥,“跑够三圈再进教室!”
姜珥哀嚎一声,磨磨蹭蹭的去了操场。
傅听寒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手心冒汗。
他想和她说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三圈跑完,她气喘吁吁的捡起书包,经过他身边时,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加快脚步离开。
那一眼里全是陌生和惧怕。
——他的头发太久没修剪,遮住了半只眼睛,加上没什么表情,更显得阴郁。
同龄的人都怕他,连她也不例外。
傅听寒攥紧了手,喃喃:
“可你的伞,我还没有……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