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天出事的时候,无意中闯入你们仓库的那个小记者啊。”我把那天在警署的事跟江左易提了,说看着凌楠那一脸吃人用刀叉,还要放音乐享受表情——真担心那个小男孩现在已经被炖下锅了。
我说:“怎么?他不是应该跟你说过么?”
“哦,”江左易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下,摇摇头道:“没事。阿楠就是这个风格。多疑又变态。
他的房间都设立防范外侵的警报器,我们那的家政阿姨没有一个能做满三个月还不疯掉的。”
听了这话。我却讪讪表示那已经不止是风格的问题了。要不是人家汪小飞的姐夫过来救场,说不定真要宁枉勿纵剁个细碎了。
“江左易你还是盯着点他吧。有时候人站得位置越高,越容易尾大不掉。手下人阳奉阴违,倒让人觉得坏事都是你授权的。”
我对凌楠真心没什么好印象,这家伙冲我笑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笑里藏刀。对我严肃的时候,我又会觉得他已经捅完了刀子不用藏了。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张长惊为天人的帅哥脸。可惜是个残疾,恩,难怪心理变态。
“行啊舒岚,这么快就学会挑拨离间了。”江左易瞪了我一眼。
我说呵呵哒,先用你练练手。免得等下实战起来都是破绽。
“我怎么管人不用你操心,何况阿楠也未必就听我的。”
“啊?”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有过类似的预感。这个江左易和凌楠的关系已经让我纠结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好兄弟吧。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太奇怪了。
说是助手吧,有时感觉江左易也听凌楠的话。
再加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养子小零——横竖都觉得他们的关系太诡异!
最后我实在是忍不住,又硬着头皮问了句:“话说,你和凌先生到底什么关系?”
然而这会江左易并没有回答我,揶揄都懒得揶揄。就只是提醒我拉一下安全带。
我没好意思再多问。因为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我对江左易的路数也稍微摸到一点规律了——
他要是想跟你突然拉出距离感。就像冬眠的熊一样,你会发现自己一下子就敲不开他紧闭的树洞了。
“哦,对了我还是不回公司了。”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既然已经找到了方向那就应该尽快去做:“你带我去和平路吧,我要见个朋友。”
江左易没有多问。按我的要求把我放下来后,连告别都没多一句就走了。
我觉得他可能有心事。
***
“之鉴!忙不忙?真不好意思连招呼都不打就上门。”
我站在写字楼下给黎之鉴打电话,我说自己不放心小姐妹,今天特意抽空过来看看。
走进办公间,我一眼看到双眼还有点肿的孙小美正抱着一摞文件站在打印机前。
一看到我,她先震惊后热情,三两步跳到我跟前:“舒总!”
我知道黎之鉴的性情是一向效率惊人的。何况这么些年来,我是第一次对他开口求助。
昨天他前脚收到我的推荐信后,后脚立刻就把抱着资料走出中山建业大门的孙小美给截住了。
一份崭新的劳动合同,双倍工资待遇——对这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来说,几乎是挂着泪水的同时,把职业生涯震惊出一个历史新高度。
她看了我的推荐信后,知道是我的意思。于是昨晚就给我发了封真诚的感谢短信。但我忙叶子的事,今早才看到她说黎之鉴已经让她今天就来上岗报道了。
“哎呀舒岚你还不放心我啊,”这会儿黎之鉴从里间总经理室出来,热情地跟我握了握手:“咱们有多久没见了?上次还是你宝贝女儿的满月酒吧。”
“是啊,有些时候了。我们小叶子都长成一支小花朵了。”我笑着打量着黎之鉴,好家伙原来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变魔法一般消失不见了。
身材好了,但脸色有点憔悴。估计是连开这几家公司给累的吧。
我说赚钱虽然重要,但也别耽误身体啊。
“放心哈。我家小子归她妈,我就是赚再多钱也没地方花。”
我知道黎之鉴离婚三年了。老婆跟个意大利街头艺人跑了,还连带拐走了他两岁的儿子。
所以提到这个的时候,我看他神色有点恍然,于是赶紧呵呵一声:“你现在事业有成,颜值也稳不上升,不愁将来遇不到对的姑娘呢。”
“承你吉言啦,唉,我跟你说,今天真是多亏了小美呢——你说巧不巧的,我们这边的新办公室一共就三台彩打设备,今早卡了两台。
打电话给客服说至少要下午才能上门维修,眼瞅人家客户都到楼下等这一批样刊。
结果今早小美一来,捣鼓两下居然就给弄好了!”
“黎总过奖了,我就是随便弄的。”孙小美腼腆地低下头。
我呵呵一笑,说看不出来小美还有这么两把刷子呢?我可有点后悔把她送给你了。
“哪有啊,我在前台经常要管打印机之类的设备。有问题也不好总是麻烦公司的维修师傅。渐渐的自己就学着弄了。”
我拍拍孙小美的肩膀,说好好干,黎总这里大有前途的。
“唉,舒岚你今天找我还有别的事么?”黎之鉴看了看表:“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一点半有个会要开,要么等我一小时?”
“没事没事,我跟小美聊聊,你先忙。”
说着,我就把孙小美带到了楼下的星巴克里。
小姑娘还有点拘谨,抱着杯抹茶拿铁吱溜吱溜,一直在感谢我给她的新工作。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我挑着唇角笑了笑,故意把目光放得又真诚又柔和。
我早就说过了,孙小美是个小人物,但小人物不一定就很傻。
她点点头,有点怯怯地说:“是因为舒总的妹妹吧。”
我不回答,但用表情传递出了一个默认的信号。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舒总和叶总的家事,我们小员工不好多一个字的嘴。我和舒颜……”
就在这时,孙小美放在桌边的手机叮铃一声传过来一条微信。我看到她急急忙忙看了一眼,想回却没好意思回。役每东圾。
只这一个细致的微表情,却被我一下子捕捉到了。
“男朋友啊?”
孙小美腼腆地红着脸,点点头。
“我在你前台留下的日历上,看到你在下周末那里画了一个小蜡烛。那天不是你的生日,而是男朋友的?”
“恩。”他是做警察的,也刚毕业,在实习。”
我翻了下钱包,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推过去:“这个送给你。”
孙小美惊讶一声,然后连连摆手。就算她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但光看外包装的logo就明白这个要她好几个月薪水才能买得起的。
“这块手表,本来是我打算送给你们叶总的。现在用不上了,”我故意说得凄然,很不厚道地调动了女孩的同情心:“送给你吧。难得在事业刚刚起步,两人携手打拼的时代,遇上愿意与你同甘共苦的人。
等到有一天,你们可以承担起这样奢侈的物质生活时,但愿身边的那个人可以永远不换。”
“舒总,谢谢你。”
“叫我舒姐吧,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我笑得平淡又无奈,孙小美反而却激动了起来:“舒总,我知道你是真心对叶总好的。真的,我们好多人都挺为您抱不平的。你妹妹她分明就是故意要——”
她没有再往下说,但我已经听明白了‘勾引’的画外音。
“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走到这一步,我和瑾凉都有责任,也不一定全都怪别人。”我淡淡地调着咖啡勺,微微蹙眉。
“不是的舒总,颜颜本来就有男朋友,她——”
“哦?”我故意装出十分惊讶的眼神:“不可能吧,她喜欢你们叶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哎呀,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孙小美到底还是太年轻,这会儿满心正义感泛滥,恨不得用咖啡泼醒我这个没脑筋的弃妇。
“那男生家里条件也很好,一直对舒颜非常执着。是他们学校的,比她小一届。”
“真有这个男生?那她怎么打算?”
“不冷不热地吊着呗。反正那男人肯给她花钱。不过就在两个多月前,她突然就跟人家分手了。对方当然不肯,还要死要活缠着,据说连安眠药都吞,差点把他父母气死。”
我心想,两个月前大概就是她跟叶瑾凉搞在一起的时候吧?
这边的泊船靠岸了,这边的备胎也可以扎了。
想她这么工于心计,会真心爱着叶瑾凉才有鬼呢!
我说算了,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舒总,你是不是还想跟叶总在一起?”孙小美这么一问,我顿时落了几滴泪水。倒不是完全在演戏——
从离婚那一天起,我何曾没有无数次梦到我们重归于好的场景?我何尝真的能忘掉近三十年来的情份?
如果舒颜只是一个单纯的第三者,叶瑾凉只是单纯地变了心,我想我一定会骄傲地失忆下去。
但是现在,我得跟舒颜好好打一场持久战,我得弄明白她到底做过什么。
事关叶子的身世是其一,但近几天下来,我似乎萌生了另外一层错觉——总觉得当年的公司事故,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单纯了。
不过此时此刻的我,自然不会把如此复杂的思索过程表现在脸上。
我对孙小美说,能不能在一起,并不是我一厢情愿就够的。
这些无奈和惆怅早已将我的光环硬生生打散,此时对坐在女孩面前的,就只是一个毫无距离感的悲催大姐姐。
我很不厚道,我利用了人性中最不讲道理的偏恶同情心定律。
当得知一个看起来光鲜万丈的人生赢家,其实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幸福时,大多数人都会正义感怜悯心爆棚。
“舒姐,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孙小美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翻开了手机给我划了一张照片出来。
这是一封信,具体说来是一封情书。
那个叫雷腾的男孩写给舒颜的。字里行间真真切切,到底是学艺术的,整个背景音乐催泪爆棚。
我肉麻得受不了,诧异地抬头问小美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当初我跟舒颜抱怨,说男朋友很木讷,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她就一本正经地向我炫耀来着,把情书拍了一段给我看看,说让我好好调教。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到你……”
我笑笑说,小美你为什么突然就决定帮我呢?
“因为舒姐你对我好,而舒颜从来都没有真正尊重过我。只把我当她的小跟班,向我炫耀。
我又不能……不能违抗她。在一个公司里,总归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挺难受的,我想舒颜对孙小美的那种感觉,多半来源于幼年我对她的那种模式吧。
我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她恨我恨到如此扭曲。
“您要把这封信给叶总看么?”看我接受另存了这张照片以后,孙小美问我。
我笑笑说不会。
因为这封情书从头到尾光‘死亡’就出现过四次,‘生命’就出现过三次,无法自拔,死心塌地等词汇铺天盖地。
可见雷腾是个非常敏感又偏激的男孩。所以这封情书,将有更好的去处!
这时黎之鉴打电话问我在哪,说自己会议结束了。我让孙小美回去工作,欣然又点了一杯摩卡,叫服务生放了两倍的糖。
因为我心情不错。江左易说甜食可以令人愉悦,而我是愉悦的时候反而更想吃糖。
这会儿位置都没换的我,面前的人换成了黎之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独幕剧的演员,终于开始了我自己成角儿的舞台。
“你跟小美谈什么呢?别告诉我说你后悔了,这就要把小姑娘调回去?”黎之鉴问我。
我说哪呀,我舒岚做事什么风格你们还不清楚么?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姐妹,还带食言的啊?
“这么说,你和瑾凉就真的……”
我说是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我想这个时候如果星巴克里的摄像头把我前后两幅面孔都拍下来看,我一定会为我自己搬个奥斯卡最佳影帝奖的!
求女人办事,就要装的比她惨多了,她会对你尽心尽力。
求男人办事,就要装的又惨又坚强,他会对你刮目相看。
不过这招江左易并没手把手教过我,大概是我偶然举一反三,无师自通了吧。
他要是看见了,会不会夸我啊?
该死,这种时候想那个贱人干什么!
黎之鉴苦笑一声,“舒岚你可真是坚强。想当初我离婚的时候,整整三个月都走不出来。”
我说那是因为你重情义,或者是想儿子吧。
“前两年生意不好,所以孩子被她妈带走了。现在终于有了起色,却不知道赚钱给谁花。
想当初还跟你和瑾凉开玩笑,说要定你家的小叶子了。
谁曾想轮到今天,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没守住,还敢去想八字没有一撇的媳妇。”
“不过之鉴你也别那么沮丧,我有个朋友认识很好的律师。像你这种情况,说不定能打得赢官司的。”
“但愿吧……”
感情牌打差不多了,我开始说正事了。
“你这里做广告传媒的,是不是也经常接触一些文娱行业?”
“恩,差不多,除了传媒信息,有些会展活动也会涉猎。怎么,该不会是因为你们中山建业为‘江景之都’参展的事吧?”
黎之鉴毕竟也是业内相关的人,对这种事敏感度挺高的。
“我们是有自己的长期合作外包商。”我点头:“不过呢,有些时候你懂的,夫妻打架还有床头床尾呢,同一个事件里,高层持有不同意见是非常常见的。
所以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这里给我出个PlanB(第二计划)。你放心,定金我个人名义先付。”
“舒岚你客气了,我以为运营这边都是瑾凉在负责,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事找我。”黎之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向我询问了一下基本需求。
“我想你帮我找一支交响乐团。就那种路演常见的,别太正统了。哦,最好是在校学生。一般成本低,表演认真又服从安排。”
“这个好办,我们就前两个月还承接过一个小型宣传汇演。当时好像就是联系咱们市音乐学院西洋乐器专业的外联老师给找的,十来个学生,成本低,又尽责认真。”
我连连点头,我说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个商展路演,只要应景和谐就够了,也不用弄得特肃穆特庄重。
不过这个想法一开始就被其他部门给枪毙了。呵呵,我不死心,自己又没渠道。
所以这才想着之鉴你嘛。你是第三方,帮我联系一下做个备选,我不想让叶瑾凉觉得我多事。
不过放心,不管届时要不要启动,我都会照付酬劳的。”
“行,我就找上回的那个老师,还安排同样的人。”
告别了黎之鉴,我站在路边摸出手机。翻出几个月前的一条新闻,看到黎之鉴他们公司承办的一张活动现场图,吹萨克斯的雷腾一脸忧郁王子的好气质。
呵呵,难怪能写出那么忧伤感人的情书啊。
我来到路边的一处打印店,把情书影印出来。随手塞进信封,谎称自己手受伤,叫人家老板代写了一个陌生笔迹的地址。
呵,门口就有邮筒呢!
老天证明,我不是天生就会做坏事的人。
舒颜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爱情,甚至毁了我的名声和贞洁。我不能再让她毁我的公司,毁我的生存方式。
我需要人脉,需要强大的后盾。一砖一瓦,只能靠自己拼出来。
因为这时的我,一旦认输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既然要斗,我也要认真一点才好玩呢。
我直接打了辆车回家,想着今天终于能早点回家陪女儿了。一边心情大好,一边拨通了江左易的电话——
“喂,江左易,我很努力地做坏事哦。快夸我,快夸我!”
电话接通了,但并不像是故意接听,倒好像是混乱中按响的。
吱吱啦啦没人应答,只有一番噼里啪啦的杂质音。
“江左易?”我喊了一声,那边却依然是噪声。
接着我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动,手机旋即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凭着印象判断,我怎么感觉刚刚那一声好像是枪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