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天高朗阔,阳光刺眼。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下,体内的水分被渐渐蒸发,头皮开始发热发麻。再加上跪得久了,体内血液不流通,令人不想头晕眼花都难。
君悦双臂环胸,倚着阳台的槅门,看向玉兰花树下的鹅卵石小径上,一个个垂头垂恼却强硬着不肯离去的人臣,内心渐渐的烦躁起来。
她虽然扔了一句“那你们就跪着吧”给他们,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可若是他们真的一直跪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卧室的方向。那臭男人倒是睡得香睡得安心,一点愧疚的心都没有。
“睡吧!人若能时时刻刻都安心的睡着,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晚饭的时候,君悦派人去和房绮文交代了句,让她多准备几份晚餐,送到旁阙楼前给那些长跪不起的人。
可惜那帮跪着的人倒也有骨气,不仅长跪不起,还绝食。
而连琋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大半夜,连晚饭都错过了。
半夜里,天空不作美,竟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君悦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遥望着楼下若隐若现的人影,一个头两个大。
这白天里热夜里着凉的,年轻人倒还好,老人哪里受得住。万一一个个病倒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可叫他们走,他们又不走。他们叫她离开,她也不会离开。两方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僵着。
还好房绮文心细,让宫女太监们一个个的为他们撑着伞。虽是淋不着,可膝盖处传来的浸骨寒意,还是令他们牙齿打颤。
妈的他们后悔跪在这了。
可要是现在才想离开,他们也拉不下这个脸啊!
公孙展撑着一把黛青色的油纸伞,雨线顺着伞沿滑下,落到地面,捡起了一串串莲花状的水珠,湿了他的鞋面。
他的旁边,也是同样撑着伞的梅书亭。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气质明显,一个温雅,一个阴柔。
“他们若是知道王爷的身份,应该就不会这么坚持的跪在这了。”梅书亭淡笑道。
“不会。”公孙展肯定道。
梅书亭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也是,即便知道了他们是夫妻,他们也依然会跪在这。在他们心里,她首先是君,而后才是妻。”
妻子,只是一个人的妻子。而君,是姜离所有人的君。
“位高权重,万人之上,也未必是好事,至少不能像个邻家女子一般,任性而为。”公孙展喃喃道。
他看向对面楼上的阳台,那里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看来她也是在等他来啊!
梅书亭道:“其实作为臣子,他们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只不过...”
他的视线落在跪在最前排的那抹黄色的身影上,继续道:“他太过急切了些。若是再等个一两日,也许他们就不用跪了。”
公孙展自是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什么也没说,提步踏着水泽,向跪着的众人走过去。
“公孙展?”
一众人见到他俩,微微惊讶。兰若先率先喊出声来,“你也是来劝君悦的吗?”
公孙展和梅书亭面对着他们,居高临下。
“不,我是来劝你们的。”前者淡淡道。
兰若先哼了声,撇撇嘴。“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君悦如今都鬼迷了心窍,你不但不劝她回头,反倒来劝我们。怎么的,莫非是想看她死了,你好做这姜离的主?”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深深的“哦”了一声,眼神怪异的盯着他。
“我说你怎么好心的把糯米团给接到你府上去,原来是另有打算啊!说,你想对小王爷做什么?我告诉你公孙展,糯米团最好没出什么事,否则我跟你拼了。”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都是眼神怪异的看向他,很是认同兰若先的猜疑。
公孙展却是不慌不忙,缓缓道:“兰大人,我接受你的指控,可说话要讲证据。没证据,你就是诬陷。”
“糯米团就是证据,你要是没心虚,就把他送回来。”
“你觉得现在小王爷是在这王宫里安全,还是在我府上更安全?”公孙展悠悠道,“还有,我来,是来劝你们离开的。至于我的居心,还是留待日后再讨论吧!”
“那就请你让开,我们不想听你废话。”兰若先忿忿道。
公孙展挑了挑眉,有些无奈的看向梅书亭。
梅书亭这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拉着他一同前来。
原来是他说的话不管用啊!
当年,公孙世家一直跟王爷作对,公孙展更是觊觎王位,与君悦斗得如火如荼。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公孙展突然不跟君悦作对了,君悦也对他极为信任,这让其它的臣子很是嫉妒。
所以无论是过去现在,他们对于姓公孙的一直没什么好感。可碍于王爷的信任,以及他在朝中的势力,又不得不忌惮。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大家都只是政务上的往来,私下并没有太多交集。公孙展此人清高孤傲,也很少跟他们往来。
“那就请各位听我两句吧!”梅书亭开口道。
众人又看向梅书亭。
相较于狐狸精似的公孙展,梅书亭给人的感觉更为亲近些。当年他还是戏子的时候,与在场的诸位或多或少都有交往。
且姜离灭了蜀国,一定程度上等于是替他的国报了仇。他对王爷的衷心度,在他们看来是比公孙展要可靠些。
“梅大人想说什么?”王昭礼问道。
梅书亭先问:“如果王爷一直不离开旁阙楼,你们便打算一直这么跪下去吗?”
吕济生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传来:“是,王爷什么时候离开,我等便什么时候离开。”
“为人臣子,是替君分忧,而不是为难君上。你们这么做,是在为难她,陷她于不义。”
吕济生道:“他为了一个男人,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我们若是不能劝他回头是岸,便是失了为臣本分。
梅大人,你也是臣子,你难道就这么看着我们姜离的王陷于情劫之中,无动于衷吗?
你可知道前朝穆哀帝,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江山,剃发出家,导致定国战乱十余年,民不聊生。这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难道今日要在姜离上演吗?而且是为了一个男人,你不觉得这样的事很荒谬很可笑吗?
天下未定,豺狼环伺。姜离若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意外,您叫我们这些曾经亡了国的老臣,叫姜离千千万万百姓可怎么办?”
他说得义愤填膺,愤中又带了点凄哀。
真正经历过亡国的人,才明白无根无萍是什么滋味。
君悦就是他们抓住的那一根稻草,致死也不会放手。一旦放手,他们就真的活着无望了。
公孙展深吸了一口冷气,精明的双眸里一抹寒光闪过。
“王爷不会是穆哀帝的。”他道。
荆楚河道:“他都已经抛下三十万大军,如今又一头扎进这里,您这话叫我们怎么相信?”
他们一心辅佐这个王,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个王能结束这百年割据局面,能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能带着他们开创一个新的天下,是上天命定的千古一帝。
他们把毕生的才华、全部的心血都注入在这个人的身上,不是想辅佐一个可笑的情痴的。
他们不希望她有太多的儿女情长,他们只希望她是个冷血冷情的人,这样的人才适合做一个帝王。
与其说是他们逼她离开这里,倒不如说是逼着她绝情绝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