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君悦散会之后,就一直跟糯米团呆在一起,没再分开。
母子俩打了一会球,然后又荡秋千,钓鱼,快快乐乐的一直到下午。
后花园里,君悦抱着他坐在一颗老树的树杈间,晃悠着两条腿,看着前面的鸟窝里,几只麻雀正在吃谷子。
这鸟窝是几年前她做的,都已经发旧了,但还算实用,鸟儿们也不舍得挪。他们不惧怕生人,就好像他们已经成了它们的一份子。
“娘亲,你是不是要离开了?”糯米团趴在娘亲的胸前,微微仰头,瞠着提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君悦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你怎么知道?”
“他们说娘亲要出征,我问先生,他说出征就是去打仗,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坏人,保护家人,很久都不能回来。”
君悦喉头一酸,却强自欢笑道:“是,娘亲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等打完坏人之后,娘亲就会回来。”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糯米团,这个娘亲不能跟你保证,因为娘亲自己也不确定,娘亲也不能骗你。但是无论娘亲在多远的地方,都会想念糯米团,爱糯米团的。”
糯米团趴着他的胸口,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上次爹爹问我,说我以后只能看到爹爹,或者只能看到娘亲,我就非常的不高兴。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两个人只能见一个?”
君悦一怔,“他,这么跟你说的?”
“嗯。”糯米团点头。
看来,他也是想离婚了。
君悦看向树缝间斜插进来的光线,在地上投下一点点的光点,像碎金子一样。
他们一家子,一开始就算计着她的王位,至少他那个娘就是。刺杀事件一起,他们之间就再不可能了。
何况昨夜里,她简直把他母亲骂得跟狗一样。古代的男人,哪个容忍得了自己的媳妇这样辱骂婆婆的。
那就放手吧!美好的结合,和平的结束,谁也不怨谁,谁也不欠谁。
只是糯米团...
这天下纷乱,战场硝烟,毁掉的又何至是那些普通的百姓家,她的家不也一样吗?
谁都是这战乱的牺牲品,由是身份再尊贵也无可避免,她也不例外。
“我走了,还会回来的。”君悦安慰他道,“到时候我们...一家又可以团聚了。”
糯米团重新抬起充满希望的大眼睛,“有爹爹和娘亲吗?”
“都有。”
“那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你很想他回来?”
糯米团点头,“想。”
君悦笑了笑,“那娘亲让人去把他叫回来,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太好了。”糯米团这才重新展颜,暂时忘记了明日的分别。
连琋到的时候,梨子正带着糯米团去洗手,饭菜已经上桌,就等主人入座。
趁着儿子还没回来,君悦赶紧交代他道:“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希望今晚你能好好的配合演场戏,就当是给糯米团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连琋没有异议。
于是一家三口,又像以前那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一直到孩子睡下,两人维持了一晚上的笑容这才终于得以收了起来。
出了糯米团的房门,两人一同走过长廊,到了君悦正殿门前停下,同望着天空中悬挂的明月。
今夜无雨,夜色皎洁。
“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能一并都告诉我了吗?免得我以后查出来,只会对你印象更不好?”君悦缓缓道。
连琋摇头,淡淡道:“这是我最后一个秘密,此外真的没有了。”
“我信你。”
“对不起。”他歉道,“其实该让你知道她的存在的,可我总是自私的,我怕你会对她不利。或者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将来能有什么用处。”
他自嘲一笑,“你说得对,我变了,变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虽不认同你的做法,但也理解。”
“母亲这些年也变了很多,对某些事情偏执到极点,整个人几近癫狂。有的时候,我甚至都认为她疯了。”
君悦想起昨夜看到的岑筱若,看起来的确像是个疯妇。“或许,她是想疯,却疯不成,所以一直逼自己疯吧!”
“或许吧!或许疯了,也算是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君悦有些讶异的看着他,他说的所有人,她知道指的是哪些。那些战死沙场的齐国将士,那些无故惨死的齐国百姓,以及所有的齐国皇室。
他这是在希望自己的母亲,赎罪吗?
连琋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转头看向她,淡淡道:“是你说的,人在做天在看。”
“那不过是我睁眼说瞎话而已,我自己都不信。”君悦苦笑,“如果以人命论罪孽,那你我手上的人命还少吗?”
一场仗打下来,死百人千人万人。
连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跨出走廊,沐入月色中。淡蓝色华服如水面的波光,粼粼华丽。
“连琋。”君悦叫住了他。
连琋回过头,等着她的话。
君悦道:“你若走,能不能在我回来时再走?不要让糯米团在这王宫里,既见不着娘,也见不着爹。作为交换,我放过非素。”
连琋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才答:“好。保重。”
然后,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君悦也转身,进殿,脚步坚定。
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如今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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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君悦亲率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前往南境。白云蒸蔚,旌旗飘扬,铠甲铮铮,威慑千里。
宫门口,相送的官员陆续散去。
连琋站在原地,看着公孙展随同其他官员走向宫门侧的马车,一身宽松的文官服显得他斯文尔雅,锋芒内敛。
他想起昨夜在葛家村,君悦临走前凑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公孙展吗?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一个叫你五弟的人了。”
他有四个哥哥,每个人对他的叫法都不听。大皇兄从不会叫他五弟,一般是直呼其名。二皇兄与他是一母同胞,同母亲一样叫他小五,三皇兄早夭。唯有四皇兄,才会叫他五弟。
君悦那本画册里出现的公孙展,并不是因为她无聊了随便画上去的,而是真正的公孙展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而现在的...
公孙展似乎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的后脑勺,他疑惑的回头看去。却正时,连琋也迅速的转身走进宫门内。
公孙展扫了一圈,没发现有谁在看着他,不禁皱眉。“难道是错觉?”
上了车,回到府里。
刚换下朝服,手下关月便进来禀报。
“前夜王爷去了一个叫葛家村的地方,但是那户人家在当夜就已经搬走了。”
公孙展一怔,“搬走了?”
“是。”关月应道。“据说那户人家姓伏,住着一个老母亲和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一般不在家,所以家里只剩一个老母亲和几个丫鬟。
他们大概五年前搬到那个村子,买了地建了房,还开了炭窑。据说那老母亲的儿子特备有本事,还给村里的青壮年在衙门里都找了差事。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是昨天村民们去找那户人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半空了,必定是前夜就已经走了。
哦对了,我让人根据村民的描述,画出了那三个儿子和他母亲的画像。”
关月说着,递上了手里的画像。
公孙展接过,从上面一张往下看。第一第二第三张,都是陌生人,没印象。
只最后一张,公孙展在看向那画上的人时,内心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