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赋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
进了城门,公孙展以为马车会一路直达宫门的。然而君悦却是想自己下去走走,名曰:“想呼吸一下赋城熟悉的气息。”
公孙展只好也下了马车,跟着她一路步行。
赋城还是像离开前的一样,热闹非常。城门口卖茶的还在卖茶,十字路口卖鞋垫的还在卖鞋垫,哪家打儿子的父亲还是在打儿子......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身上穿的衣裳轻了些。
只不过,赋城又有了新的话题。
就比如,吃饱喝足了的几个壮汉没事可干,手拿着扁担倚着街角的拴马石聊天。
一号壮汉道:“你说咱王爷这回带个什么样的小童子回来?会有当年永宁王那样美吗?”
二号壮汉道:“鬼知道啊,就算比那永宁王还美,你有那命见到吗?”
三号壮汉道:“这说不定哪天咱王爷把人带出来,咱也长长眼呢!”
四号壮汉道:“切,你就不怕长了针眼啊!”
然后一号壮汉又道:“长了针眼也值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子,配得上咱们英勇的王爷。”
君悦点点头,嗯,这位大哥说得没错。她君悦气宇轩昂,年轻貌美,身份尊贵,也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二号道:“哎,驿馆里面那几个人我见过一回,啧啧,真的是美,比我家女娃子还美。那身段,比春香院里的姑娘还软哩!”
君悦摸着下巴想,这话得取决于你家女娃子是个什么档次的。
还有,楚帝要是知道他送的人被拿来跟青楼女子比较,估计会气得扛着大锤从南楚冲到这来。
不过听着听着,君悦总觉得哪不对劲。
按这个时代人的精神文明的进步程度,应该还接受不了同性恋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怎么他们几个倒是聊得津津乐道,完全没一句骂她的?
三号道:“也不是谁美就能入了咱王爷眼的,那可是南楚送来的,再美也不敢要啊!要给你个蛇蝎美娘你要不?!”
四号道:“那可不吗?你们不知道,这上面的大人也正在姜离范围内寻找美人呢,要跟那五个南楚美人比个高下。”
君悦抚额,兰若先这货,还真是脑回路清奇。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走吧!”公孙展在她耳边道,“这些我都告诉你了,没什么好听的。”
他真怕那几个壮汉,接下来就会聊到南楚的五个美男子跟青楼女子比床技的事。
君悦道:“你告诉我的是一回事,亲耳听着又是另一种感觉。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亲耳听到,更接地气。”
不过说归说,她也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小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离不开首饰衣服胭脂水粉,在单调无聊之中,又自有他们的乐趣。
“南楚的事,你怎么解决?”公孙展问。
君悦说的却是:“太安那边派来的人,应该到了吧!”
此前王昭礼他们越过三个司正、私自留下南楚使臣和那五个美男之事,被那三个司正一状告到蜀帝那里。蜀帝多疑,应该已经派人来查了吧!
公孙展道:“查这种事,必定不会明目张胆,而是暗中查证。我猜蜀帝会明的暗的都派了人,明的你自然会见到,暗的你见不到。”
“见不到更好,省得来的人多了,浪费我家粮食。”
公孙展嘴角抽抽,翻了个白眼,说得她好像穷得揭不开锅似的。
白眼往回翻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整个人都震惊得连脸上的表情都忘记了隐藏。
君悦一直往前走,见他没跟上来,好奇的转头回去看他。“怎么了?”
公孙展不答,视线还是直直的看向前方某处,震惊之色不减反增。
君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正在从扎成圆柱的草垛上取下一串糖葫芦,交给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妇人将手上的铜板交给老大爷,老大爷收下后收入钱袋中。
“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复又回头来,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吃糖葫芦啊!”
“哦。”公孙展回过神来,敛去了脸上的震惊之色,道:“不是。”
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将视线往刚才那一处看去,那老大爷收了钱后继续扛着糖葫芦垛子吆喝,身边往来的都是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仿佛刚才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只是他的错觉。
君悦正色问:“看见谁了?”
公孙展已恢复神情,不确定道:“许是看错了吧!”
公孙展是谁,他曾是一国帝王,现在是心思细腻的世家子弟,岂会有他看错的时候。而且他刚才的脸色,可不像是看错了的样子。
“到底看到了谁?”君悦逼问。
公孙展只好道:“一个已经消失了好几年的人。当年连昊逼宫之后,他就离开了,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我也是觉得不太可能,所以才以为是看错了。”
“齐国旧人?”
“嗯。”
君悦心里顿觉不妙。
这有幸参与当年连昊逼宫造反的人,可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这隐姓埋名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在南楚送来五个美男的档口上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她摸着下巴道:“你说我这小小的姜离,怎么总是这么热闹。”
公孙展笑道:“姜离若没有君悦,怕也是闹不起来的。”
君悦眼睛贼亮贼亮的看他,“你这是在夸我喽!”
公孙展但笑不语,不想说什么好听的话让她飘飘然了去,回归正题道:“如果刚才不是我看错,那那人就应该在城里了,你还是查一下的好。”
“你不说我也会查的。对了,那人叫什么?”
公孙展微微蹙眉,“叫什么记不太清了,但应该是姓耿吧!”
“行,知道了。”
两人再走了一段路,便分开了各回各家,各吃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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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先见这座城的正主终于回来,像见到亲妈一样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脸垮得跟倭瓜似的,却不见一滴泪。
“你怎么才回来啊,你这都走了快三个月了。”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差点就被人拿着斧子砍了。”
“南楚那个王八使臣天天跑宫里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有朝廷派来的人,天天审我们,好像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死王八蛋你怎么瘦了?”
“死王八蛋你该不会带了什么美男子回来吧!”
......
君悦听着他哭丧似的嚎叫,真想抱着碗到角落里去清静。
南宫素寰也觉得聒噪,道:“你先别说了,让她把面吃完了再说。”
兰若先立马转换了张愤怒的脸,一巴掌阻止了她继续将面条往嘴里送的手腕,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给我放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君悦无语的拿眼看他,微微用力就挣脱开了他的束缚,道:“站在几丈之外的都能听到,我能听不到的。”
说完,又低头哧溜着碗里的面条,叫道:“香雪,给我倒杯白水。”
香雪听话的倒水去了。
兰若先两手臂横放在桌上,上身凑近了她些。“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君悦喝了口汤,全身暖烘烘的,满足道:“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你是说找美男的事?”
“是啊,做得很好啊!”
兰若先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办法不靠谱呢!”
君悦很认真道:“没什么不靠谱的呀!这老鸨选妓女,肯定是选最漂亮的那个,我当然也是选个最漂亮的啊!哎,不过你刚才说什么差点被人拿斧子砍了,怎么回事?”
兰若先于是将如何和王昭礼策划的此事,如何发现了竹林里那个美男子的存在,如何去邀请人家,如何被人家赶出来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君悦听着听着,皱眉道:“你说你们进去,中途的时候听到了琴声,然后就做梦了?”
兰若先想到了自己做的梦,略略心虚。“是啊!所以我觉的那地方很邪门。我都跟王昭礼说了不要进去,可他偏不听。我能怎么办,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人在走路的时候,不可能会睡着,也就不可能会做梦。
君悦想,他们大概是中了主人的迷药之类的了。
兰若先又说起了那个林子的主人用药让那个富豪流泪的事,君悦听罢,倒是感兴趣道:“倒也是个妙人,有机会的话真想认识一下。”
兰若先嗤了声,“你可拉倒吧!小心被人拿斧子劈了。”
“那是你们方法不对。”
“反正那姓耿的就是个变色虎,在林子外面斯斯文文的,到了林子里面就凶神恶煞,恨不得杀了我们似的。”
君悦眸光一凛,将脸从碗中抬起来。“你刚说什么,姓耿?”
兰若先嗯了声,“我当时出来的时候,好像是听到院子里的那个小女娃就叫他耿大哥,那应该就是姓耿了吧!”
公孙展刚才说的齐国旧人,也是姓耿。
君悦正了脸色,肃声道:“你还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兰若先回忆了下,道:“好像那个穿黑衣服的主人叫那个小女娃巧兰。剩下的,就没了。”
巧兰...
君悦手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面碗的边缘,“叮叮”的一声接一声,思绪飞转。
巧兰,巧兰...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南楚送来了美男子,于是兰若先想找什么美男子与之赛比,于是竹林里就冒出了个美男子,于是兰若先去找人家。
那个林中主人的侍卫姓耿,公孙展口中的那个曾参与过造反的齐国旧人也姓耿。
这看似是顺其自然的事,到底是真的顺其自然,还是有人安排的顺其自然?
然而还不等她想到些什么,梨子已进来禀报,说是南楚使臣求见。
君悦骂了声妈的,吃个面都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