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王宫中的嬉笑玩闹来说,公孙府显得安静了太多。
公孙展和家人吃过年夜饭,去祠堂给祖宗上了香之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连萧婧婻提出要和他守岁他都没答应。
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他遣退了所有下人,关门熄灯,像是要早早歇息。
然而人进了内室,他拆了玉冠散了头发,以一根黑绳束于脑后,换了一身素黑衣裳站在床榻之前,却没有要上床的意思。
他走到床头,拿下博古架上的一个青花瓷瓶,露出下面的一个小暗格来。他摁下暗格里的一个小梅花形按钮,立时床榻之后的墙面就缓缓开启了道门来。
他矮身走进门内,等身影消失之后,门又自动关上了。
门后是一间密室,密室内陈设很简单,两边墙壁燃着烛火,中间是一张供桌,一张蒲团。供桌上摆了瓜果糕点,还有烛台柱香,以及一块无字的牌位。
公孙展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柱香置于烛火上点着,而后后退两步,弯腰连拜三拜,将手中的柱香插到了桌上的鼎中。
而后,他再后退,退到蒲团之前,双膝直直跪了下去,连叩了三个响头。
密室内空间不大,又是封闭,因而他额头撞在地面的声音,十分的沉闷和清晰。
三个响头之后,他直起身,怔怔的望着前面的无字牌位。从香烛之上升腾的白烟袅袅糊糊,氤氲仿似蒙了一层水雾,水雾之后好像有影影灼灼的身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其实,也真的什么都没有。
或者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从密室出来的时候,公孙展正好听到了叩门声。他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关月,撑着一把伞遮雪,提着一个食盒,道:“公子,这是宫里送来的。”
公孙展的视线落在那食盒上,那上面的确有王宫的标记,问:“什么东西?”
“说是王爷亲自包的饺子,赐给您的。”
“给我吧!”
关月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从宫里送出来的,想必已经凉了,要不属下拿去让厨房的人热一热?”
“不必了。”公孙展接过食盒,“还有事吗?”
关月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回去吧!”公孙展淡淡说完,抬手合上了门,转身走向内室。
关月看着比平常更加冷漠了的自家公子,皱皱眉头十分疑惑。
今儿是除夕,公子竟然不跟夫人守岁,本就不正常。再加上他穿着一身黑色,怎么看都有点......丧。
大晚上的穿黑衣服睡觉吗?
公孙展提着食盒走到桌边,悠悠地跪坐下来,打开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一叠饺子端了出来。
饺子白白的滑滑的,上面还有包时的褶皱,像个小扇形又像个小元宝。
他看着眼前一盘白嫩嫩的饺子,想象着她戴围裙坐在桌边包的样子。嘻,还真想象不出来。
“这样的天,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他伸手捏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饺子的确已经凉了,唇舌能感觉到油油的腻感。然而他吃着一个又一个,却觉得这是他两世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比鱼翅人参都要好吃。
吃进嘴里的东西是冷的,然而流到胃里的东西却是暖的,暖得他眼泪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
年初一,基本上没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人到府里来。
年初三,府上开始来了访客,都是正月里拜年的亲戚朋友,以及同僚。
年初三天还没亮时,公孙展就被君悦身边的侍卫房氐早早的叫了起来,带出了城。
城外的官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房氐将他带到马车之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公孙展上去之后,自己也坐到了车橼前,驾着马车往前走去。
“这是去哪?”
马车里,公孙展看向窝在自己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君悦。她眼睛惺忪,好像还没睡醒。
君悦懒懒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公孙展也不会再问。若是她没知道他身份之前,可能会担心她会把他卖了。但她既已知道,就绝不会卖了他,这点他可以肯定。
“谢谢。”他道。
君悦睁开疑惑的眼睛,“谢什么?”
公孙展道:“饺子。”
君悦哦了声,了然一笑。“除夕那天被兰若先拉着进厨房,包了不少。”
公孙展笑了笑,“我真想象不出来,你包饺子的样子。”
“是不是觉得我拿刀杀人的样子更好看啊!”
“那倒也不是,只是我更熟悉你侃侃而谈、运筹帷幄的时候。”
“我也更怀念你以前表面云淡风轻,内里果断狠辣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又聊到了其他去。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宽道上,在灰蒙的清晨,往它的目的地行驶而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停止了摇摇晃晃。外面传来房氐的声音:“少主,到了。”
君悦伸了个懒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来。公孙展也跟着下来,茫然的望着四周的山景。
君悦对他道:“还没到,要走一段山路。”
公孙展没有埋怨,只应了声“好”,而后跟着他们一起上山。马车又由另一个人继续往前驶去,隐匿行迹。
到了一处山脚下,公孙展看着面前被堵住去路的山石,一脸疑惑的看向君悦。带他到这里来做什么?拜山神吗?
君悦朝他神秘一笑,“看好了,只演示一次。”
她朝房氐点点头,房氐会意的走到山石前,集中全身力量,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重重的压了下去。
随着石头的压下,面前刚还是紧密闭合的山石,突然从中间裂出一条缝来。裂缝一点一点撑开,两边石头像是被人推着似的向两边开去,直到可以容纳进两个人,这才停止。
公孙展惊讶,“想不到这里竟有一道门。”
“进去吧!”君悦率先一个人进了密门,公孙展随后。
进去了才知道,为什么刚才外面那块石头不过是拳头大,而房氐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却原来那块石头后面顶着的竟然是一块百来斤重的石板。
“为何要在这里建一道密门?”他问。
君悦边往前走,边道:“这不是我建的,是我父王还在的时候建的。他料到我做了姜离王之后会有诸多危险,为了不连累家人,所以打通了这座山,将我母妃安置在了这座山之后。”
“原来如此。”
难怪他从未见过佟太妃。
那么她,带他来是为了见她的母亲吗?
而当公孙展真的见到佟太妃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住了。这山后面,不仅有佟太妃,还有他的二嫂母子,以及他的妹妹母子,更还有他的......儿子。
这种隔世见到亲人的感觉,惊喜得他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他当初是让人带了儿子来找君悦,只是他醒来之后,却从未见过她身边有任何孩子。他甚至去善缘堂查过,也跟踪过她,却也从未见她去见过什么孩子。他以为是当初的人没能将孩子送到她手中,已经遭遇了不测。
却原来,孩子根本就不在赋城,而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至于连飞凤和他二嫂,在听说蜀吴两国找不到人之后,他就猜到是她将人藏起来了。
顶好,真的顶好。
君悦抱来了连璋雪,送到公孙展面前。
一开始是他们三人一起玩的,但玩了一会,君悦就识趣的走开了,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子。
佟太妃见女儿竟带了外人来,有些不太高兴,而且据闻这个公孙展还是一个满脑算计的人。
“你怎么带了外人来这里?”佟太妃不赞同道,“你看我们这有这么多的齐国人,万一他把我们出卖了怎么办?”
君悦看向外面,公孙展正在试图跟连璋雪沟通交流。虽然看着有点别扭,但不难看出他在努力的想和他玩。
“不会。”君悦肯定道,“这个地方之外,如果还剩下一个我能相信的人,便是他无疑。任何人都可以出卖你们,唯独他不会。”
这里的人,是他最后的亲人了。最亲的亲人。
佟太妃眼光一扫,“莫非你们...”
“母妃别多想,我们就只是朋友。”或者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是很好的战友。
连飞凤笑道:“看他们俩相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子呢!”
“你就当他们是父子吧!这小孩子长得可真是快啊,上一次我见他的时候才刚会爬,如今连路都能走得稳了。就是有点可惜,他们在这里的朋友少了点。”
连飞凤叹了口气道:“少点也好,他们原本就不适合有太多的朋友。”
佟太妃眼里盛满浓浓的笑意,“要不是有这几个孩子啊,我在这里不知道过得有多寂寞呢!”
君悦不曾提过外面的俗事纷纷,住在里面的人也不会主动多问一句。这里里外外,本就是两个世界。
外面世道纷扰,战争频频,里面安安静静,祥祥和和。站在外面,不要说里面的事。进了里面,也不要说外面的事。
能在这混乱不堪的天地间寻找到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就当好好珍惜,享受着这片刻的安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