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悦一番交代完毕,决定三日后便出发前往东境。
然而在此之前,她得到了个消息,她的老师傅涧显先生,快不行了。
君悦作为傅先生的学生,虽身为王爷,也理当前去瞧瞧的。趁着人在赋城还能见上一面,此一去便是归期无望了。
到达傅府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傅先生的女婿。傅先生一生授业,弟子无数,膝下却只得一女,且已出嫁。
傅女婿将她隐入后院,到傅先生院子时,候在外面的傅姑娘朝她行了一礼,而后让出路来道:“王爷,家父一直在等您。”
君悦“嗯”了声,微微颔首,“有劳。”
进得房内,里面已经站了不少傅先生的学生,有已经入仕的,也有还在太学的,穿着青一色的学服。见君悦到来,纷纷让出路行礼。
君悦一路畅通走到傅先生的床前,有下人搬来了凳子,她撩衣坐下。
开口便道:“对不起老师,学生这个时候才来看您。”
虽说谈不上太深厚的师生情,但他的确是她的授课恩师。这古代的礼仪,六司运转,为君之道,治国之法,都是由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所教,她心存感激。
傅先生平躺床上,微微转头向外看着自己的王。
他两眼已经昏花,看不清楚了,只依依惜惜地还能看到一抹白影。他嘴角笑了笑,这孩子,还是独钟于白色啊!
“无妨。”他微微抬手,“天下格局大变,王爷忙于奔波,自己都无暇顾及,哪里能顾及到他人啊!”
“是学生的疏忽。”
傅先生抬起的手在空中晃了半圈,君悦这才意识到他是想抓住她的手,于是伸手去握住他的。
傅先生手心里抓到了想抓住的东西,脸上微微一愣。“听说,你要上前线?”
君悦“嗯”了声,“这是我的责任。”
“那你可知道战场凶险,刀剑无眼?”
“知道。”
“即便知道此去能回的几率很小,也还是要去吗?”
“要去。”
傅先生放开她的手,平覆于胸前,望着帐顶叹了口气。“一面,臣佩服王爷的勇气和决心。另一面,臣又希望王爷不要去。姜离能有今日,全靠王爷。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姜离就崩了。”
君悦笑道:“老师多虑了,即便没有君悦,也会有其他人,这姜离崩不了。或许换个人,姜离还会更好呢!”
傅先生笑了笑,“少有人能像王爷一样,无畏生死,也不眷王权。”
君悦嘘嘘,其实她还是很怕死的。耳听傅先生继续道:“其实王爷,姜离还是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什么路?”君悦忙问。
“求和。”
君悦一怔,她倒从未想过这个办法。这古代各朝,为了彰显大国气度要求和,打不过也要求和。
傅先生继续道:“姜离对上吴国,若没有朝廷的帮忙,姜离毫无胜算。事实如此,求和是最好的办法,既能保全王爷性命,也能避免将士伤亡。敌强我弱时,需得忍一时之气,韬光养晦待他日举旗。”
内室很安静,傅先生的声音虽小,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见。
君悦黑眸里闪过一抹疑惑,如果傅先生真的觉得求和可行,为何到现在才说?早该上奏折了呀!
然而下一秒,她好像又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满屋子都是他的学生,也可以说是将来姜离的栋梁。这些学生就算探望老师,也不可能同一天同一时刻地相约而来吧!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都是傅先生叫来的,来听他们对话的。哦不,准确的说是来听她说话的。
既如此,她又岂能辜负了老师的一番苦心。道:“朝廷并未明令允许我们求和,姜离也没那个权利私自决定求和。
老师,学生是姜离的王,姜离谁都可以求和唯独我不可以。因为一旦我求和了,那姜离就真的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
咱们姜离虽小虽穷,但人穷志不穷。学生有点小毛病,总是在某些事情上太过于高傲,太过于看中尊严。但我不认为这是错的。
朝廷不帮我们,别人也欺负我们,难道我们就因为自己弱小而不反抗了吗?
别人看我们好欺负是因为别人觉得我们软弱可欺,难道连我们自己也觉得自己软弱该理所当然的受别人欺负吗?
我还就不信了,姜离的每一个人都是软弱之人。我要带领那些不甘于命运摆布的人去抗争,去努力,去奋斗,我要告诉天下所有人,姜离的男儿个个都是血性男儿,就算是螳臂挡车也要拼死一搏。
没有一个人不爱自己的家,没有一个人不爱自己的国,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职责,我也不例外,更需身先士卒。哪怕我们死在了战场上,也要让我们的父老乡亲知道,我们是在用自己的命保护自己的家园,虽死无悔。”
虽死无悔,这是赴死的决心。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慷慨的心胸。
室内众人看着坐在床前的那个白衣少年,人虽瘦小,却仿佛一尊金尊般,光芒万丈,震慑四里。
君悦再开了句玩笑道:“而且老师,这仗还没打呢,你怎么知道姜离会输?这万一踩了狗屎运赢了也说不定呢?”
“哈哈哈...”行将就木的老人也忍不住地孱弱一笑。室内一众人也都是斯文的低头,掩唇淡笑。
这个王爷,看着也没多高高在上嘛!说话还是挺接地气的。
君悦一眼扫过室内一众同门,嗔道:“笑什么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好歹你们也是姜离人,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众人只笑不语,这信心还真是不知该从哪里借来?
君悦忽而一怔,一众青衫学子里,她好像见到了个熟悉的人。但也只是觉得有点熟悉而已,却是记不得在哪见过了。
“好了好了。”傅先生收了笑。
君悦也就从那略微熟悉的青衫学子身上收回目光来,见傅先生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让为师再跟王爷说会话。”
一众学生纷纷施礼,退了出去。
等人都退了出去之后,君悦迫不及待地献宝似地问道:“老师,我刚才配合得还不错吧!”
傅先生点了两下头,还算是满意,然而脸上并没有多大的喜悦。
这孩子,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啊!
“王爷心思玲珑,聪明睿智,自是表现得不错。只不过这少女心性,王爷以后还是收敛收敛的好,君王不可随意表露喜怒。”
这话一出,君悦仿若被雷劈了一般,献宝似的笑脸就这么僵硬在脸上。
少女心性...
她听到自己讷讷的声音问道:“老师如何得知?”
“就刚才。”傅先生还是维持着望着帐顶的睡姿。“听闻王爷在恒阳时,曾随晋安帝跳揽月台,世人皆传那是王爷对晋安帝用情至深,要随之而去。呵,臣却是不信的。”
他自信道:“王爷做臣的学生虽时日不长,但臣还是自信王爷并无好男之风。
当日王爷为何跳揽月台臣不知详情,但世人所传也并不全无道理。
只是这个时候,臣觉得王爷对晋安帝的情,那也是君臣之情而已。
情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且当时又是那样一个情况,王爷失去理智跟随晋安帝跳下去也不是不可能。虽说这个说法很荒谬,但却是最能解释得通的。”
君悦不得不佩服这个老人,他没有亲临现场,光凭人们口述的一段流言就可以推测出事情的大概,难怪能桃李满天,受人尊敬。
傅先生猜的一点也没错,她当时就是失去理智的跟着跳下去。
那一刻她看着连城跳下去,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就想着也跟着跳下去,然后抓住他的手。
可惜那手,到最后也没抓到。
要不是启麟,恐怕她现在也死了吧!要是当时她真的死了,也死得有点冤。
情啊,真的是个会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可她对连城的情,不是爱情。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情,比友情深,比爱情浅。
耳听床上的人又道:“王爷或许不知道,臣除了授学授业之外,其实还懂点皮毛的医术。”
君悦眉头一皱,忽而明白过来。
是了,光凭她跟随连城跳下去这一点,只能说明她跟连城感情不浅。若是凭这点就判定她是女子,那可就太坚强了,简直挨不着边啊!
而刚才傅先生握她手的时候,顺道的探了她的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