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我什么事啊?”君悦问道。
香雪已经添了副碗筷,梅书亭很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闻言回道:“如今战事吃紧,王爷将那批新兵尽数派往前线,那帮世族见王爷手中无人镇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君悦倒不惊讶,“他们还真会钻空子。难不成还想像岑家那样,国难当头,不想着保家卫国,还想着争权夺利?”
“那些人目光短浅,自然没有王爷这般胸襟,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姜离的主子不论换了谁,他们都是铁打的世家。”
“虽然这话听着气人,但还真他妈的有道理。”
梅书亭唇角抽了抽,这主骂脏话从来不看场合。有时候逼急了,在承运殿上也照样来一句“他妈的”的口头禅。
“公孙展什么态度啊?”耳听她又问。
梅书亭道:“他想借王爷的仪卫司用用。”
君悦抬头,剜了他一眼,眼里充满杀气。梅书亭强咽下喉咙里的菜梗,差点被他那一剜给噎住。
“他倒是懂得利用我,让我去得罪人。”君悦喝了口汤,“他怎么不把自己的私兵派出去啊?”
“公孙家的私兵,也不过是几百人而已。哪比得上王爷亲自选的仪卫司。”
君悦切了声,这马屁拍得够响。“既然他是让你来跟我要的人,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吧!一会我让年有为给你拨五千人,一切行动听你调遣。但是...”
她突然沉了声,似警告道:“你带了五千人走,还给我时也必须是五千人,一个都不能少。”
梅书亭放下碗筷,起身抬手施礼,恭敬道:“臣,谨遵王爷喻令。”
“嗯,吃饱了吗?吃饱了就下去吧!没吃饱就继续吃。”
梅书亭很想说“还没饱”,然而又想着如果继续呆在这里,万一她想起点什么,又跟他提出更多的要求,岂不是麻烦。于是赶紧脚底抹油,退出了大殿。
殿外鹅毛飞雪,天寒地冻,冷风嗖嗖。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拿过廊下的伞打开,融入了雪天中。
今年的雪,下得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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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临近新年。
蜀帝想要阖家团圆,于是将远在前线的启麟召回,共度新春。
可同时的,蜀帝又怕启麟的飞虎营暗中替他谋划着什么,所以为防万一,连着飞虎营也一并召回。
然而直到十二月二十五,君悦也没收到启麟回太安的消息。回去的,只是数万飞虎营的将士。
“启麟没有回太安城,那他去了哪里?”
负责蜂巢消息往来的房氐道:“蜀军军营那里传来消息,说启麟确实已经离开了军营,往太安的方向而行。但是人刚过了两城,就失去了他的踪迹,至今也没发现他的人影。”
“难不成,他去了三七镇?”君悦猜测着。
房氐摇头,“属下问过三七镇的人,那里也没有启麟的踪迹。”
君悦皱眉,“吴国那里呢?”
“也没有。”
“奇也怪也,人无缘无故的就人间蒸发了?”
君悦没来由的一阵恐惧,这种事情不在控制范围内的感觉真是不好受。而且因为无法控制,所以更不知道启麟到底在密谋着什么。
她嘱咐道:“查蜀军军营、太安城、吴国军营、丹僼城这几处。如果这几处都没有人,那他只能去一个地方?”
“何处?”
“齐国。”
“齐...”房氐吃了一惊,剩下的半个字都卡在了喉咙里。“眼下三国战事正紧,进出必定严查,他人怎么可能跑齐国去?”
主帅若被擒,那对蜀军可是很不利的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了解启麟,他是个胆大妄为也有勇有谋的人。”君悦沉声道,“他要么就是根本没离开军营,要么就是回太安过新年。而这两处都没有,就只能跑盟国那去了。
吴国他能去的地方无非就两个,一个就是吴军的军营,跟权懿见面去了。一个就是跑去吴国都城丹僼城,跟吴帝见面。如若这两处还没有,那他就一定在齐国。
启麟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混入敌营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于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房氐沉沉点头,少主分析得有道理。
眼下情形,启麟也不可能跑哪去观光旅游。他的行踪,必定是与战事有关。
君悦继续道:“去信太安,时刻关注蜀帝的动静。启麟的失踪,必定与他有关。或许可以通过他,知道启麟在密谋什么。”
“是。”
“另外,通知连城,让他对齐国进出的人员加强盘查。”
房氐嘴唇顿了下,这才应了声“是”,匆匆退了出去
君悦烦躁地灌了两杯冷茶,这才将心口的那股燥气压下了些,同时的人也清醒了些。
不能慌,不能乱。她告诉自己,人找不到了就找人,绝对不能乱。
要静,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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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都没有启麟的消息。
君悦提心吊胆的,一直挨到了除夕夜。
除夕夜,因为宫里也只有她和南宫素寰俩姐妹,太过于冷清。君悦让人将房绮文放了出来,三个女人凑一桌年夜饭,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一年未见,房绮文瘦了些许,大约是过得并不好。
除夕守岁,是规矩。
然而只三个人,没有老人没有小孩,除了聊一些家常琐碎,也无甚话题。君悦便提议,打牌,斗地主。输的人,贴纸条。
规则说了一遍,两个女人也聪明。第一次还不算太熟,两三次之后,打得那叫一个顺溜,抽得是一手好牌。
打到最后,君悦这个师父,到成了最惨的一个,贴得最多。
午夜钟声过后,三人道别,各自打着哈欠回各宫睡觉。
“王爷,这不是回含香殿的路啊!”香雪提醒道。
眼前两条岔路,走左边是回含香殿。而君悦却是走了右边。
君悦嗯了声,道:“我去琅玕居走走。”
“那么晚了,明天再去吧!”香雪劝道。
君悦叹了口气,“兴许明天就没空了。”
香雪劝不住,也只好跟着主子往琅玕居而去。
深夜寂静,白雪皑皑。昏黄的引路灯照射下,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听得耳内刷刷的踩雪声。
到了琅玕居,君悦很诧异。三楼的走廊上,隐隐亮着灯光。
有人。
君悦上了三楼,惊讶竟是房绮文。“夜深了,你怎么不回去睡?”
“舍不得回去。”房绮文曲身见了礼,幽幽道,“一旦回去,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了。”
君悦站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两人的斗篷紧挨着,随夜风轻扬。
身后的宫女太监站在五步外,垂首静候。
“我理解你当时的行为。”君悦道,“如今新皇掌权,而你房家也得到了相应的宽恕。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与你。”
房绮文望着远方,零零星星的灯火在黑夜中显得模糊而脆弱,像河上的河灯一样,漂浮虚华,似真似幻。
“我就是还想做什么,又能是为了谁呢?”她自嘲道,“房家已经家破人亡,其他的族人也是飘零四散。你都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何况是我?”
君悦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这世间之人,就像远处的灯盏一样,你看得见却看不清。有时候连你自己都怀疑,那是不是真的灯盏,还是海市蜃楼?狄家也好房家也罢,不过都是台上的一出戏而已,你方唱罢我登场,浮华一梦。
你看这壮丽的山河,看这美丽的夜景,谁知道明天是不是山河破碎,夜风飘絮?你感觉到我真实的存在,谁知过几天就会被砍了头挂在城门上?所以啊人也好物也好,一切自有它的命数,你强求不得。”
房绮文转头看他,微弱的灯光下映出他小巧玲珑的侧脸,眼神凝滞,神情带着隐隐的哀伤。
这样一个自信张扬、运筹帷幄的人,也会感概命运时运,难道......
“战事真的那么令人担忧吗?”
君悦没有回答,只道:“这就不必你来操心了,好好的活着便好。如今这世道,能好好活着,也是不错。以后,你也不用禁足了,可以四处走走。”
房绮文也不再问,看着少年说话时而呼出的白气,很快的消散在了空气中,顿时恍然。
被关了一年多,好多事她也看淡了。人,自有他的因果,种了什么因,必定承受什么果,谁也逃不掉。
如果...如果家国真的亡了,那她的灭门之灾,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如若真的亡了国,她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