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绮文进入含香殿的时候,君悦正在沐浴。
氤氲的九折屏风纱橱之后,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个坐在浴桶里,背对着她,看不清轮廓。只看到长发散下垂在身后,以及『露』出浴桶边缘上的一对肩膀。另一个正在擦拭双手,而后转身走了出来。
“王妃来了。”香雪笑意盈盈走过去,曲身行了礼。“王爷正在沐浴,您有什么事可以先跟奴婢说。”
房绮文再看了浴室那边一眼,道:“我来问问我父亲的事。”
这个......香雪还真不敢擅自决定。于是道:“王妃稍等,奴婢去问问王爷。”
君悦得知房绮文的来意时,想了想觉得既然她问了,那便告诉她吧!“你先去书房等我一会。”
外头房绮文应了声是。转身往书房的另一侧去了。
君悦等外面没了脚步声,这才从浴桶里爬出来。九折屏风上的黑影,赫然是一个曼妙的女子倩影,前凸后翘,长发飘扬。
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罩上,将女子曼妙的身子包裹,像姑子穿上了道袍,一马平川。再加上香雪替她绾了发髻,再出来时,已经是个刚刚沐浴过、带着些许慵懒的少年郎。
房绮文见他进来,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他此刻的模样。
褪去了白日里总是一副自信张扬、精于算计的样子,此刻的他看起来温和了不少,带着一种...怎么说...像是女子才有的柔美。
“你父亲的事...”
房绮文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忙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不知道父亲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君悦道:“已经查清楚了,你父亲也承认了。皇上下旨,诛三族,其余流放。”
闻言,房绮文身子一歪,踉跄了两步,脸『色』一片惨白。
君悦再道:“皇上不追究你的罪,所以你......”
说到一半时又觉得不妥。所以怎么样,可以心安理得住在这吗?那是她的娘家,她的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
“你回去歇着吧!”最后君悦道。吩咐了香雪,让人送了她回去。
看着她仿若游魂一般没有生气的样子,香雪无奈叹了口气,“真是造孽。”
君悦没有应她的话。当年姜离造反,后来郭家顶了罪,也是满门抄斩,君家不也是在造孽。孰是孰非,在这个『乱』世里,对错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香雪道:“王爷坐下来吧!奴婢替您梳头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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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绮文浑浑噩噩的回到欣兰殿。
灵儿在门口等得已是焦急,不停的走来走去。见主子终于回来,忙迎了过去。“王妃回来了,东西拿到了吗?”
房绮文看似很累,只是嗯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殿内。“把门关上吧!”
“太好了。”灵儿关了门,高兴的扶着主子坐下,给她倒了杯茶。“王妃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跟王爷吵架了?”
“没有。”房绮文喝了口茶。茶水顺着喉咙化入腹中,舒心了不少。
她忙放下杯子,从袖中拿出东西,正是一枚湖蓝『色』的宫绦。
这宫绦的样式倒是新颖,结法也很漂亮,宫绦下留了两串长长的流苏,拿在手里还略略沉。
“这宫绦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呀!”灵儿纳闷道。
房绮文将宫绦递给她,“也许不是样式特别,而是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不然他不会时时刻刻都戴在身上。”
灵儿『摸』索了一会,突然道:“王妃,里面好像有东西。”
“嗯?我看看。”房绮文急忙拿过来,两手拇指按压着宫绦的中间,以及宫绦的边沿,果然感觉到有咯手的感觉。
她忙拿下宫绦头端的那颗珠子,一根线一根线小心翼翼的拆了起来。刚拆到第三根时,里面便『露』出了个冰凉东西的一角。
“好像是块玉。”灵儿道。
原来这宫绦的里面另有乾坤,藏着块玉玦。只不过被外面的绳结包裹,所以没有看到。
房绮文继续拆着线,湖蓝『色』的线因为长期处于打结的状态,已经定型。此刻拆出来也是弯弯曲曲,像蜘蛛的脚一样。
宫绦只需拆到一半,里面的玉就可以拿出来了。
房绮文取出来一看,玉玦只有半块,通体润白,是块上等的好玉。上面的纹样应该是只虎,但因为玉只有半块,所以只有虎的前半生。翻过来一看,背面的中间略有些粗糙,好像有划痕。
“去把烛台拿过来。”房绮文吩咐道。
灵儿起身,取过桌上的烛台靠近主子。
房绮文将那半块玉玦凑近灯下一看,那上面赫然是一个字,犹如一个雷般劈得她身体一抖。
琋。
果然。
这显然不是君悦的东西。如果是他的,他不可能把一块碎了的玉藏在宫绦里,时刻佩戴。然而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时刻戴着,只能说明这玉对他很重要。
琋......永宁王就是姓连,单名一个琋。
“王妃,你怎么了?”灵儿看着主子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不识字,不知道那玉上面写的什么。
房绮文猛然急慌道:“快,快把这宫绦恢复原样。”边说,便将手上的玉塞进去,手都在颤颤发抖。
“还是奴婢来吧!”灵儿接过主子手里的东西,稳稳地将玉玦塞了进去,然后按照主子的吩咐将宫绦一根线一根线的又结起来。
她道:“王妃也不用紧张,咱们那个宫绦做得很『逼』真,王爷不会这么快发现的。”
“不。她只要一拿起来就会发现的。这个宫绦里有玉,咱们掉包的那个却没有,一拿在手里,重量就会不一样。君悦每天都戴着那宫绦,怎么可能会没发现不对劲。”
听主子一说,灵儿也慌了起来。
房绮文催促道:“赶快,咱们必须赶快把东西还回去。”
她越说,灵儿越慌,越慌手下越『乱』。好不容易才把宫绦重新结了起来,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房绮文拿过东西,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灵儿劝道:“王妃,现在都晚了,明天再去吧!”
房绮文边走向门口,边道:“就是因为不能等到明天,所以才要现......”
门“吱呀”开了,房绮文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人也定住了。
殿门口廊下,君悦负手而立,气息沉沉,深邃的双眸犹如一股寒潭,冰冷,深不见底。夜风袭来,乌发轻抖,白衣翻动,自她身上散开来一股犹如地底窜上来的阴冷,让人不自觉汗『毛』直竖。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太过印象深刻了。
当年在大街上,她面对公孙倩削了一条狗的时候,就是这种气息。
杀气。
房绮文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紧闭的嘴巴里,上下牙齿在打架的声音。
他此刻,想杀她。“君...君...王...”
梨子臂弯搭着拂尘,觑了主子的后背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君悦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里面是一个湖蓝『色』的宫绦,与房绮文手上拿的,一模一样。
“我...不...”房绮文哆哆嗦嗦着嘴巴,脑子一片空白的结结巴巴道。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的开口。
“这是你的东西。”君悦平静的开口,“你拿错东西了。”
所以,还回来。
房绮文讷讷的将手上的宫绦放在她手上,然后又拿回她送来的那枚。嗫嚅着嘴巴道:“王...王爷,我不...不知道,我不会说...说出去的...”
君悦笑了笑,收了东西又负手,看起来一派自然。就像真的只是对方拿错了东西而她来换回一样,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
“我说过,只要皇上不为难你,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做你的王妃。但是...”她沉了声音,“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兴风作浪。你出身大族,当知道有些事情可以碰有些却不能,碰了不该碰的,就得付出代价。”
“那王爷,我的代价是什么?”慌『乱』过后,房绮文倒也冷静了。
君悦佩服她的心里素质,不愧是大族出来的女子。“你知道我杀不了你,为了这点事我也不至于杀你。那从今天起,你就好好呆在欣兰殿吧!谁都不能再见。”
她刚说完,殿外便传来了刷刷的熟悉脚步声。
是仪卫司。
穿甲带械的仪卫小跑着过来,将欣兰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以后别说是出去,连他人都进不来了,等同坐牢。
君悦微微颔首,“夜深了,你休息吧!”
房绮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身体像突然被抽去了支撑般瘫软在地。不知该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还是该悲哀今后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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