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前,北齐皇子连赫肇下聘岑家千金岑筱若的日子,刚好比西蜀太子启琰琨的求亲日早一天。
连家的赐婚圣旨还高高挂在岑家大堂中间供奉。第二日,启琰琨就拉了五十车聘礼来,从城门一直排到岑府大门,壮观之景可谓空前绝后。
岑阁老只能婉拒:一女不配二夫。
西蜀民风开放,订婚的女子后又悔婚的大有人在。当时启琰琨问岑筱若:“你若中意的是我,我现在就带你走,毋须理会凡俗规矩。”
岑筱若只能回答:“你我素未谋面,更不相识。且我已定亲,你可以无情,我却不能无义。”
其实她心里挺感动的,毕竟从未有人这样肆无忌惮的表达对她的爱意。可她不能答应,若是今日跟他走了,岑家定会获罪。
最重要的是,她当时已对连赫肇动了情。
启琰琨最后忿忿走了,临行前还放下厥词:“你会后悔的。”
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启琰琨和连赫肇,如今都成了各自国家之主。她也成了齐国之后,享无上尊荣。
昨日种种,恍若隔世。
若她当初嫁去西蜀,今日又会是哪番景象?
岑皇后站起身,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他,笑说:“年轻时候的事,已经太遥远了,臣妾都差不多忘记了,难得陛下还记得。”
齐帝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执过纤纤玉手。这手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样,纤细,柔软。只不过,如今涂了一层艳红的凤仙花汁。美则美矣,却没有了当初的自然。
“你的每件事,朕都记得。”
这话,话里有话。
岑皇后依偎在他怀中,沉叹道:“年少时的那些朋友,故交,密友,如今去的去了,永远也看不到。还在的也老了,连进趟宫的力气都没了。想想年轻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行乐,闲谈,可真是快意。”
“你若想找人聊天,朕派人去接她们进宫就是。”
“算了,折腾来折腾去的,她们累,臣妾也过意不去。只是想起前阵子齐晴进宫来,说永和公主在姜离似乎过得并不太好,寡『妇』难为。
前两天她进宫来朝拜,臣妾见她精神萎靡,满面愁容。忽而想到了自个,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一个朋友,能如此这般惦记着臣妾。”
“你呀!贵为一国之后,还能有什么为难的事让别人替你着想的,庸人自扰。”
齐帝像待二八少女似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重复呢喃着“你呀…你呀…”
岑皇后望向窗下放的一株白玉兰,花『色』白皙无暇,『色』泽圆润。那是小五今日送来的,是她那个目光纯净,不染纤尘的儿子送来的。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齐帝轻拍着她的肩膀,她这才回过神。侧头微微扬起下巴,茫然问道:“陛下刚才说什么?”
“你呀!”
齐帝叹了一声,“总是这样,『迷』『迷』糊糊的。这要是换做是别人,朕早就治她的罪了。不过你吧,就算了,谁让咱俩是少年夫妻呢!”
少年夫妻,老来伴。
无论中间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到最后还是相伴同祲,死后同『穴』。
岑皇后无奈一笑,重新垂下头来。“那陛下刚才问臣妾什么?”
“朕是问你,把永和公主接回来,你看如何?”
“寡『妇』再嫁,人之常情,何况永和公主还那么年轻。不过这毕竟是事关国事,臣妾也不好妄下定论,还得陛下做主。”
齐帝觉得:“接回来是应该的,总不能让一国丞相的女儿守寡吧,传出去也没面子。不过这好歹是人家的女儿,得跟房定坤商量之后才能做决定。但就算房丞相同意,咱们也不能这么快把人接回来,总要过了百日孝期再说。”
“一切都听陛下安排。”
如预料中的事。
齐帝低下头来,问:“你刚才出神,在想什么?”
岑皇后换了个姿势,“臣妾想到了姜离的那位二公子,他如今在宫中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
“他冲撞你了?”
“那倒没有。”但是她一想到那人第一次见到她儿子就要脱他衣服的场景,就恨不得一口咬碎了他。
『色』鬼,变态的断袖『色』鬼。跟逸逍王一个德『性』。
“刚才说到永和公主守寡,臣妾就想起了他,他也快十八了,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君悦本来是在好好睡觉的,冷不防的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震得睡在隔壁的桂花差点掉下床来。
桂花忙爬了起来,鞋也不套就冲到主殿去,看看他家公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可等到床边一看,他家公子呼呼的睡着不知道有多舒服,嘴角吧唧吧唧吧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四仰八叉的睡相真是……太丑了。
齐帝没有说话,凝眸望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在想什么。
“陛下。”
没反应。
岑皇后坐直了上身,又唤了一声,“陛下。”
“嗯。”齐帝终于回应了,“朕听着呢!”
岑皇后细细观察他的神情,轻声道:“臣妾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你没说错。”齐帝重新将她拥入怀中,听语气似是心情不错。
“你提醒了朕。朕还在想用什么办法将他留在恒阳呢!没想到你随便一说,就让朕豁然开朗了。若是择一公主,将其招为驸马,此生他就得永远待在恒阳了。”
岑皇后蹙眉,“陛下,臣妾不太明白,您为何会如此忌惮此人?”
齐帝一臂随意搭在腿上,“他哥哥死了,能承袭王位的就只剩下他了,可是朕不想放他回去。此人心思敏锐异于常人,城府极深。他在戏弄我齐国群臣之后,又戏弄了西蜀的鄂王。
那西蜀鄂王是何等残暴、凶煞人物,他竟也能从他手上逃脱,可见他足智多谋,智勇双全。
听小五的死士回来汇报说,当年他从启麟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离开,最后的步步为营,计中有计,将启麟的心思算无遗策。
他还善弩箭,暗器,还会武功。你想,他以前若真是个傻子,怎么可能懂这些?总不至于在咱宫里学的吧!”
当年如果君悦刺杀皇子的罪名成立,现今君家怕是早亡了,姜离大权早就收回来了。
可惜,哎,错过了机会,又拖了两年。
皇后对这事还是心存芥蒂的,当年要不是岑家相『逼』,陛下都有可能不救自己的儿子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姜离送来的质子,是假的?”
齐帝摇摇头,“朕派人去查过,他的确就是君悦。或许他本来就不傻,是姜离故意放出消息罢了。”
可是这样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齐帝继续道:“总之这个人,若是杀不了,就必须牢牢控制在朕手中,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以他的『性』命牵制姜离王。
这样的人才,若是北齐的栋梁该多好。可惜,这姓君的是姜离人,而姜离是造过反的。
“陛下说的是。”岑皇后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想杀了那人。
一个卑贱的人质,也敢染指她儿子,他算哪棵葱?
可是皇后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经常半夜溜溜去御膳房,跟她说的哪棵葱偷偷见面……只谈风月,不提风云。
这话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可是,他们确实就是如此。
每次见面,他们从不谈朝堂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