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怎么样?”明聿眼神紧张。
江扶月点头,实话实说:“好吃。”
然后,下手又夹了一个。
“跟以前一样。”
明聿笑开:“你喜欢就好。”
“别光看着我,你也吃啊。”
“嗯。”
两人吃完,江扶月收拾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洗。
结果被明聿拦下——
“你坐着,我来。”
这间公寓在明聿入住前,萧山特地让设计师做了改动,方便他日常生活。
比如灶台下沉二十公分,墙上嵌入借力扶手等等。
在这间房子里,明聿完全可以坐在轮椅上完成正常生活行为。
自然也包括洗碗和收拾厨房在内。
而且他动作还不慢。
很快,厨房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江扶月想去帮忙,结果被赶到客厅。
“都说了别动,这些有我就够了,你去坐着看会儿电视。”
江扶月挑眉,轻啧一声:“你干活什么时候这么麻利了?”
“我在西北的时候经常做,熟能生巧。”
“你在那边是一个人住?”
“嗯。”
所以刚搬来的时候,适应了一段时间才慢慢习惯。
“这些年……”江扶月顿了顿,“你都是一个人吗?”
明聿睫毛轻颤,倏地抬眼,扯了扯嘴角:“不是。我和祖国一直在一起啊。”
江扶月哑然。
“……这些年你都没想过结婚?”
明聿:“我的爱人是祖国,办不了证,只能一直单着了。”
江扶月只觉又气又好笑:“你是不是红歌唱多了?”
“可能吧?”
说完,他自己也笑起来。
“好了,你先去客厅,别干扰我做正事。”
江扶月耸耸肩,只能离开厨房。
……
不到一刻钟,明聿就洗好了,出来的时候还捧着一个果盘。
刚削好的。
江扶月伸手接过,放到茶几上:“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她刚才转了一圈,除卧室之外,到处都看了一遍。
还不错。
果然,明聿点头:“萧校长有心了。”
“能出门吗?”江扶月突然问。
“现在?”
“对,现在。”
明聿看了眼窗外雾霾浑浊的天空,“好啊,”他笑了笑,拿起牙签叉了块苹果递给她,“我们去哪里?”
“一个酒吧,不远,开车二十分钟。”
“好,只是……”明聿摸摸鼻子,“我不太会喝酒,这二十年一点进步都没有,酒量还是跟以前一样差。”
江扶月摇头:“不是去喝酒。”
明聿讶然:“去酒吧不喝酒,那做什么?听歌?如果跳舞,我可能不行……”
江扶月突然蹲下来,握住他放在腿上的手。
明聿狠狠一愣,浑身骤僵:“月月,你……”
“昨天在食堂包间,你和明铮的话,我都听见了。”
男人一默,垂下双眸。
“你和明家闹翻了,所以才去西北研究所,一待就是二十年,对吗?”
“……”他不说话。
江扶月:“是因为我?”
“不是!”他猛地抬眼,“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没关系!”
“那现在你又为什么选择回来?”
明聿:“……”
江扶月苦笑:“果然……其实当年明家悔婚,你真的不必介意。”
“原本两家就只是在口头上说说,也没有正式承诺什么。我接掌楼氏之初,董事会很多人不服,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第一时间向外界澄清,是为了借明家的势……”
这点,当初江扶月就曾向明聿坦白。
那时明聿是怎么说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安排,刚好我也不喜欢,咱们关系又这么铁,感觉联姻……也还行吧!反正等真正结了婚,咱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总比随便找个圈子里的人结婚强。你说呢?”
见她并未第一时间同意,明聿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
“当然,如果将来你遇到喜欢的人,或者我遇到真爱,咱们任何一方都可以提出离婚,另外一方必须无条件配合。”
彼时,除了明聿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心跳有多快,神经有多紧张。
终于,楼明月点头:“好。”
就这样,两家联姻坐实,两人未婚夫妻的身份对外公布。
既然是君子协定,后来明家提出婚约作废,楼明月并未反对,直接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明聿的反应会这么大……
退婚后再次见他,楼明月险些不敢认——病容憔悴,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唇色苍白干裂。
头发也没打理,衣服和西裤皱皱巴巴,和以往体面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答应?”
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江扶月至今都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窒息,绝望,仿佛信念坍塌。
没有等楼明月回答,他又说——
“不用管明家,我们还是正常结婚,只要你愿意,谁也不敢反对!”
但这次,她没有点头。
明聿就此怨上了家族,一气之下跑去西北,直到楼明月的死讯传来,他先炸伤腿,之后又瞎了眼睛。
二十年,才又等到她。
明聿如今什么都不求,也什么都不盼了,老天对自己何其怜悯?
“我跟家里闹翻,远走西北,不仅因为当年悔婚,也是不想被父母安排操纵。不是你说的吗?人要学会为自己争取。”
“当初学核物理是为了保家卫国,既然帝都实现不了我的梦想,那就去能够实现的地方。”
江扶月默然。
“所以,”他轻叹出声,用一种宽和近乎慈悲的目光注视着她:“你不要多想,也不必觉得有负担,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二十年光阴,磨灭的东西太多。
他们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你的腿是不是还能治?”江扶月突然抬眸,定定看向他。
明聿一愕,措不及防。
“看来是能治了。”她太了解他。
从远走西北二十年不归,就知道明聿是个多么执拗的人。
“你傻不傻?用自己的身体惩罚谁?”
明聿沉默。
江扶月站起来,见他没跟上,回头:“愣着干什么?走了。”
他猛然回神,表情讷讷:“还是……酒吧吗?”
“当然。”
“……哦。”明聿操控轮椅,跟在后头。
江扶月叹气,折回来,停在他身旁,“好了,走吧。”
明聿嘴角漾开一个小小的弧度。
……
江扶月驱车,最终停在“当归”门口。
牛睿掐着点,边走边打呵欠,出来接人。
“师公呢?”
“昨天熬夜打游戏,这会儿在房间睡着。”牛睿说话的时候,目光不动声色落到一旁坐轮椅的明聿身上。
江扶月:“介绍一下,这是明聿,这是牛睿。”
“你好。”
“你好。”
两人相互颔首。
牛睿:“先进去再说。”
进去里面明聿才发现并没有营业,卡座冷冷清清,舞台也干干净净,甚至连个服务员都没有。
牛睿带两人乘电梯上二楼。
“我去叫师公。”
话音刚落,还不等他有所行动,夜牵机就从房间出来。
“是不是小月亮来了?”
“师公。”
一看到她,夜牵机老眼骤亮:“小月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系个围巾?手也露在外面……”说着,心疼地问她,“冷不冷啊?”
“不冷。”
话虽如此,他还是指挥牛睿去倒了杯热水。
牛睿:“?”
“赶紧去,啰嗦什么!”
“……哦。”可怜如我。
江扶月给老爷子和明聿两人做了介绍。
“明聿……”夜牵机咂摸一瞬,“就以前那个差点跟你结婚的小子?”
江扶月差点呛到。
明聿反倒从容一笑,点了点头:“是我。”
“啧,你能找到……”老爷子小声嘀咕,“也还算有心。”
小月亮如今的身份,能认出她的故人,恐怕没几个。
再者,江扶月没有拒绝与他相认,而是选择坦白身份,还把这人带到“当归”,可见对他非常信任。
夜牵机心里大概有数了。
这时,牛睿倒好热水,送过来。
夜牵机立马塞给江扶月:“赶紧喝两口,暖和暖和。”
亲眼盯着她喝了热水,老爷子这才满意,但嘴里还念叨着:“下次出门还是要多穿点,你以前身体就不好,现在更要重视!我最近关注了一个叫‘每天健康亿点点’的公众号,里面每天都会推送养生小技巧balabla……”
夜牵机滔滔不绝,江扶月认真听着。
明聿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只有牛睿,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打呵欠,这些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都会背了。
终于,等夜牵机说完,江扶月立马拿出手机,当场关注了那个公众号。
明聿也有样学样。
牛睿:“……”
“说吧,找我什么事?”终于进入正题。
江扶月挽住他手臂,亲昵地摇了摇:“师公,你能不能帮明聿看看腿?”
夜牵机目光落到明聿腿上。
后者一愣,完全没想到江扶月来这里竟然是为了他……
“月月,其实我不用……”
“你先别说话。”
明聿霎时噤声:“……哦。”
“小子,你腿怎么回事?”
明聿:“……做实验的时候炸伤了。”
夜牵机:“当时医生怎么说?”
明聿眼神一闪:“伤到了神经。”
“这样,你跟我进去,我先看看。”
明聿:“其实我……”
江扶月打断:“你相信师公,他医术很好,我保证。”
对上她清澈的双眼,那些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明聿点头,轻轻应了声:“好。”
两人进去。
等待的间隙江扶月和牛睿去了趟地下室。
“你妈呢?怎么又没看见她?”
牛睿撇嘴:“不知道野到哪个国家去了,把当归丢给我,烦死了……”
“我怎么记得前不久她说要在国内待上一段时间,不出去了?”
“也就骗骗你而已,就她那样儿,能在一个地方待得住我把头拧下来当水壶!”
“……”倒也不必如此。
到了地下室,江扶月坐到中控台前,对着屏幕:“资料呢?”
牛睿站在旁边,拿着个平板,一番捣鼓之后,屏幕上出现一个文件图标的虚影。
江扶月在规定时间输入密钥,文件夹打开,多个英文文档跳出来。
她随手点开其中一个,快速翻页,浏览起来。
牛睿:“你要这么多申克沃病毒的资料做什么?国内目前控制得很好,没有大肆传播的迹象。”
江扶月闻言,浏览速度不慢,已经打开第二个文档:“好奇。”
牛睿:“?”对什么好奇不行,偏要对病毒好奇。
“这些资料的来源有吗?”
牛睿:“在最后一个文档有汇总,大部分都是从国外病毒学专家的个人电脑上黑过来的,有些重要文档里还有加密设置,还没来得及破译,你比我快,交给你了。”
江扶月找到那个文档,点开,果然出现了一连串来源名单,研究成果和研究者,甚至连所属实验室都一一对照,清楚明白。
“这个文件里所有文档用加密邮件发给我,别忘了抹掉痕迹,别让人查到。”
牛睿比了个“OK”的手势,“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江扶月关掉电脑,准备上去。
刚走两步,突然又倒回去,停在牛睿面前。
牛睿:“?”一头雾水。
她沉吟片刻,突然:“你知不知道在哪里能拿到申克沃病毒样本?”
“什、什么?!你疯了?!你要病毒?!”
牛睿两眼圆瞪,嗓子破音。
江扶月:“嗯,有渠道吗?”
“不是……好好的,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研究。”
“这个不允许私自弄吧?据我所知,得有相关部门的审批手续才行。不然谁都想弄点病毒,一个不好,造成污染泄露,那我们国家不就完了吗?”
“规矩我知道,手续已经在办了,我只是想提前了解一下,不需要那种还有传染性的病毒,我查过了,经过处理后的样本能够用于普通生物实验室研究,危险系数并不高。”
“这……”牛睿挠头,其实他也不太懂,“只能看国内现有的生物实验室有没有了,我替你留意一下。”
“多谢。”
……
江扶月离开。
牛睿没跟着上去,而是留在地下室,噼里啪啦敲键盘。
“这一天天的,累死累活!白天搞情报,晚上开酒吧,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淦!
牛睿越想越不忿,一个打电话打给牛春花:“老娘!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干了!我要罢工!我要出去旅游!”
那头一句话没说,直接挂断了。
牛睿:“?”
我特么是捡来的吧?!
却说江扶月上去之后,又等了十来分钟,夜牵机和明聿才出来。
“师公,他情况怎么样?”
“唔……不太好,但也不是特别差。”
江扶月见他语焉不详,也没当场追问,只是转过头找水杯。
“……怎么没有?肯定是刚才下去大厅,随手放在吧台上了。”
“我去拿。”明聿离电梯口最近,刚好金属门打开,他直接操控轮椅进去。
“方便吗?”
明聿笑了笑:“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江扶月点头,“谢谢。”
等电梯门合上,明聿离开,她才转向夜牵机,语气染上几分凝重:“师公,你说吧。”
一老一小早有默契,夜牵机也不藏着了,目光微凝:“他双腿确实是炸伤没错,也的确损伤了神经,但并不严重。他当时如果配合治疗,积极用药,甚至连手术都不用,就能康复。”
江扶月表情错愕:“可他坐了二十年轮椅……”
“是啊,不严重的神经损伤,怎么可能坐二十年轮椅?除非是他自己不想站起来!”
“怎么可能?”江扶月不明白。
一个人好好的人怎么可能放着健康的腿不要,甘心坐一辈子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