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池道:“其一,蟜、良、政、御四军,以将名为军名,初期有凝聚人心之力,长此以往,却有成为私军之嫌,不利于王上统一指挥。”
当是时,良军统帅儿良、政军统帅聂政都在堂上,乐池慨然提出这一建议,令俱酒虎躯一震,乐池是真敢讲!
儿良闻言起身行礼道:“王上,乐先生所言极是,臣亦觉得,以臣名为军名,殊为不妥,请王上改革军制,收回成命。”
聂政赶忙紧跟而上:“臣附议。臣之贱名,安敢命之一军,请王上易名。”
俱酒对这个事情早有预料和盘算,此次回到汉国之后,整军就是一个重要的任务,没想到乐池此人,果然有军事头脑,一眼就看出汉军军制方面的弊端。
当时自己刚到南郑,起事之初,人马不多,于是就学习淮军的编制方式,以将领名字命名军队,迅速凝聚人心,形成“心往一处使、劲往一处拧”的强大战斗力。
其实在历史上,军事主官对一支部队的影响非常重要,有些名字并非官方命名,却是民间约定俗成的,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
比如岳家军、戚家军。甚至解放军队伍中,也有刘邓大军、陈粟大军、陈谢大军、皮旅、唐支队等。
当然,在封建王朝,用将帅姓命名的军队称号,是非常犯忌的,岳家军、戚家军最后结局都非常惨。实现清朝中兴的曾国藩湘军、李鸿章淮军、左宗棠楚军,最后都逃脱不了裁撤的命运。
如今汉国部队人数不断扩充,战争规模也由小规模转变为大军团,这种命名规则就容易出现“兵为将有”的私人性质,甚至发展为尾大不掉的军阀。
尽管一般在建国之初,军事将领对君主有着绝对的忠诚,但机制体制上的漏洞一定要补上。
俱酒未理会儿良与聂政,他对此是有着全盘考虑的,转而对乐池行礼道:“朕知道了!愿闻先生第二谏。”
乐池道:“王上志在天下,然飞地太多,必为所累。夫魏国,北有中山、西有西河、东有大梁,左支而右绌。顾此而失彼。前有中山之失,后有上郡之去,恐怕河西、河东之地也不可长久,魏之终了,不外乎大梁也!”
俱酒十分震惊,乐池将魏国的发展历史预测了个神准,其见识之远,令人钦佩。
乐池继续道:“今汉国之地,星散零落,不易聚力。臣建议,早日北上灭秦,使巴蜀、南郑、关中、河南地、上郡连为一体,形成一纵之势,然后举国东出,则大事可成矣!”
俱酒佩服极了,他提笔在乐池卷纸上写下了“钦点第一”四个大字。然后掷笔起身,避席而拜:
“朕得先生,有如鱼之得水也。愿请先生以兵部侍郎屈就,可使朕常请教于左右。”
人才最大的愿望就是受到重用,最大的不幸就是怀才不遇。
俱酒如此礼遇乐池,令乐池感到自己被高度重视,更视汉国为自己最大的表演舞台,于是欣然应命。
此时的兵部,挂名尚书章蟜战于陇西,侍郎羊图守于鱼复,侍郎田系则全身心扑在墨匠堂的科学发明事业上,确实有些空虚了。
乐池此人,有大格局,堪称参谋长的合适人选。此时入主兵部,几乎就是主持工作,能够给俱酒提供科学、精准、合理的军事工作建议,可谓才当其用。
安顿完乐池,俱酒心情大好,继续看下一位人才。
这位考生的文笔极好,将一篇军事策论写得荡气回肠、抑扬顿挫,但更注重“义战”与“不义之战”的论述。
圣人可以以战兴国,乱臣可以以战害民,历史兴衰存亡都和战争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位考生还提出了民众在战争中的作用,提出“无民孰战”的观念,把战争胜败与民心向背进行密切联系,把是否得到民众支持作为战争能否取胜的重要原因。这是最早期的“民心向背”理论啊!
不过,与乐池的军事素养相比,这位就差点意思,显得有些大而无当,华而不实。平心而论,这位考生若是考个文科的话,要比武科更合适一些。
俱酒将糊名处拆开,一看这两个字呆住了。吴期?莫非是吴起失散多年的儿子?
当初在齐国拜会吴起老妻时,他曾提到过吴起有一个儿子名叫吴期,以研究《左传》为己任,但失散在外多年,不得音讯。大嫂还拜托他帮忙寻找呢。
俱酒连忙命人将吴期唤进来,行礼已毕,俱酒开口问道:“先生与敝国武安君可有关系?”
吴期沉默半晌,然后咬着后槽牙道:“没有关系!”
俱酒十分惊奇,难道天下竟然有如此同名同姓之人?
他继续扫了一眼卷子,然后围绕着“民心向背”问题与吴期进行了一番问对。
吴期对答起来,铺排有序,逻辑严密,虽然是兵事问对,但颇有辩士风采。
其所述内容叙事丰富,引经据典,但谈吐简约,朴实典雅,甚至还有些辞令之美。
俱酒道:“朕以为先生之才,虽有兵学之论,然重在治世料民。”
吴期道:“王上英明,臣于兵事,虽有憧憬,却无实践。然臣渴望沙场建功,故有武科之试。”
俱酒道:“汉国之兴,各行各业均可建功。纵使先生欲立军功,将来亦不乏机会。朕闻‘君举必书’,周有两史,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我汉立国以来,倥偬于战,奔劳于治,而不治史。臣愿以先生为太史,常教朕于左右,先生以为如何?
吴期没有做成将军,但也算是展示了自己的才华,成为汉国第一任太史,于是谢恩欲去。
俱酒叫住了他:“先生慢行。”
吴期回身:“臣谨受王命。”
俱酒道:“朕游于齐,于高密某地,曾拜访姜夫人。姜夫人有子,与先生同名,夫人托朕帮忙寻找,若有消息,务必回告……”
俱酒还没说完,吴期已经泣不成声,哭倒在地。
俱酒立即明白了,吴期就是吴起失散多年的儿子,应该没错。吴期之所以不愿承认与吴起的关系,一者是想凭本事出头,二者是对吴起弃妻之事心中有恨。
如今一提他那孤身在齐的老母,吴期顿时绷不住了。
俱酒心中感慨,自己能将吴期收留住,对于孤身一人的武安君吴起而言,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至少不用担心吴氏无后。
他当即好言安慰了吴期几句,然后下令派人接姜夫人来成都,令其享受天伦之乐。
吴期大为感动,抹着泪谢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