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田因齐殷切的目光,俱酒故作为难状,低头不语。
田因齐更急了:“九先生有话请直说,因齐必不为所讳也。”
俱酒长叹三声:“墨九初见齐公,疾在腠里;次见齐公,疾在肌肤;三见齐公,疾在肠胃,而齐公不听。以常理推断,齐公之疾,将入骨髓矣!”
这是小时候背过《扁鹊见蔡桓公》里的原文,俱酒顺溜溜地就输出了,表现如一名老中医的胸有成竹。
田因齐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小火苗,他一脸焦虑地道:“九先生,可有救解之法?”
俱酒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外臣是以无请也。”
小病在皮肤纹理之间,汤熨所能治疗;病在肌肉和皮肤里面,用针灸可以治好;病在肠胃里,用火剂汤可以治好;病在骨髓里,那是司命神管辖的事情了,我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俱酒其实是在赌,那天俱酒看到齐公田午脖子上那块不规则黑痣,很像后世的黑色素瘤。
扁鹊望其面而知其病,必定是看到了齐公田午身上有十分突出的病变性标志。根据俱酒观察,襃衣博带的田午,看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只有这一处是非常明显的痕迹。
如果赌得准,那么就算是冒了一把扁鹊之功,因为历史上田午薨逝就在这一个时间段;
如果赌得不准,也没啥心理包袱。不过,按照田忌的表现,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应该也会对人造成不小的心理暗示。
田因齐作大惊状,扑倒在地:“九先生,请救我君父,救我君父啊!”边喊还边干号了几声,实在挤不出泪来,就将头埋在底下,半天也不抬起来。
俱酒都怀疑他是在袍袖掩饰下偷笑。
俱酒道:“墨九也是一家之言,太子不必过于着急。若治此疾,溥天之下,非扁鹊先生莫属,请恕在下无能。”
田因齐半晌才抬起头来,一脸哀切,却一点泪也没有。
俱酒进一步忽悠道:“太子,当早做准备!”
田因齐一脸惊恐地道:“九先生是何言!是何言!因齐唯愿君父长寿,享国万年!”
俱酒拱手道:“太子至孝!不过,以水代火之重任,当担在太子之肩。”
他望着既兴奋又惶恐的田因齐,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又指了指上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田因齐一脸凝重,心潮澎湃,艰难地挤出八个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俱酒郑重地向田因齐一拱手,认认真真地作了一揖:“请太子为国珍重,为天下珍重!”
趁田因齐激动到不能自已之际,俱酒果断辞去,顺势直奔安陵港而去。
俱酒等人坐上墨家早已雇佣好的小船,与田襄子、徐弱等人一一挥别,然后迅速划向大海深处。
淳于浩率领的越国舟师正在附近游弋,早已得到消息,前来接应。淳于浩将俱酒等人接上水师的“艅艎”巨舰,君臣相见,分外高兴,船队一行趁着海上风好,浩浩荡荡地向着越国水面行去。
在船上,淳于浩告诉俱酒一个消息,姜齐流亡政权的最后一位国君,齐公吕贷快要撑不住了。
吕贷重病之时,曾派人前往中山国送信,欲请自己的孙子吕进前来一见。
淳于浩低低地向俱酒道:“臣擅作主张,并未将此信送出。”
俱酒猛地抬头,直视着淳于浩。淳于浩也一脸正气地望着俱酒:“臣恐吕进一来,不利于王上统一大业,王上尽管治臣之罪,但信件已经烧了,不可再复。”
俱酒望着这位跟随自己创业的老臣,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未发一言。
从目前的反馈来看,吕进还是坚守当初的诺言,未敢有更进一步的非分之想,他与狐哀在中山国的配合也是十分密切的,初步控制了中山国的军政大权。
但很难想象,当他赶到琅玡,见到姜齐的末代君主、自己的大父吕贷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或者说,吕贷若是向吕进留下“遗命”之类的东西,甚至当场传位于吕进,这场面该如何收拾。
淳于浩虽然先行后复,但其忠心可鉴。腹心之臣,不必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一路上顺风顺水,不一时抵达琅玡水域,港口建起高大的水寨,防守器械一应俱全,与上次俱酒在时大为不同,气象一新。
艅艎之上的士卒连续挥舞旗帜,向港口打出旗语,水赛立即赛门大开,鼓乐齐鸣,所有的大翼、中翼、小翼、突冒鱼贯而出,在琅玡水面列成水阵,请俱酒检阅。
俱酒立于艅艎船头,衣袂翻飞,志得意满,目睹两侧楼船林立,旌旗猎猎,将士盔明甲亮,军容严整,在一片威严的“恭迎我王”的口号声中,劈波斩浪地驶入琅玡港。
越国舟师,完全掌握在了淳于浩的手上,成为了一支只听命于汉的庞大水师,控制了越国一半左右的军事力量。
俱酒感慨地望着这一盛况,不住地向着淳于浩点头称赞。
淳于浩,从中原腹地的颍水、汝水,走向上应天河的汉水,再通过嘉陵水进入长江,直至沿江而下,拥抱大海。不仅建成了当世最大最强的舟师,更成长为举世无双的水上战将。
蜕变之快,令人称奇。更令俱酒对未来的水上作战,充满了信心。
登岸之后,越国的琅玡郡守,奉采采公主之命,率领琅玡郡一帮官员,在码头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汉王。
琅玡郡,是上次俱酒在越国时,主导实行的“郡县治”改革产物。
俱酒少不得与琅玡大夫寒暄一番,并试问一些郡县制、土地改良、疫病防治等方面的内容。
琅玡大夫一一回答,上次俱酒主导的“治越六策”都取得了不小的成果,越国已经走上了正确的复兴之路。
琅玡大夫道:“不过……”
俱酒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大夫请直言。”
琅玡大夫斟酌再三方道:“不过,由汉入越的卫鞅相国,刑杀过重,施恩不厚,朝中重臣,多有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