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胜和易十七走进郑国的宫殿之中,在一众熟悉的人群之中,一下子就看到了陌生的赵存。
右侧站着郑国的太子,而赵存丰标不凡,一脸自负地站在郑君乙的左侧,这,是以往孟胜的位置。
其实在上次的“保郑”之战中,易十七的作用显然要大于孟胜,但孟胜作为墨家钜子,声望和地位显然在易十七之上,再加上郑国的内政之事,易十七也并不擅长,是故孟胜排在易十七之上。
但今天,这个位置被一个陌生人所占据,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孟胜和易十七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不动声色地上前向郑君乙施礼。
“臣等拜见君上,不知君上紧急相召,有何训示?”
郑君乙未语先打哈哈:“哈哈哈,孟钜子、易将军,寡人今日隆重介绍一位贵客,赵国赵存将军!”
赵存面带微笑,拱手示意:“孟钜子天下大义,易将军一战全郑,存,久慕二位英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孟胜和易十七,这一段时间全部转移到了郑邑城外,对于赵军的悄然入城,全无知觉。
今日一见赵存出现,一时都摸不着头脑,遂双双拱手还礼:“见过赵将军。”
双方见礼已毕,分庭对坐,郑君乙吩咐大排酒宴,满面红光地向赵存行三献三酬之礼。
礼毕,郑君乙又对孟胜和易十七道:“孟钜子,易将军,赵将军此来,乃是奉赵侯之命,助我郑室,固我江山。二位与赵将军均是郑国之贵人,彼此之间也多多亲近。”
孟胜和易十七至此,方才明白赵存出现在此的目的,同时也意识到,赵存既然以“助郑”这幌子,肯定不会是孤身一人,恐怕这郑邑城中,早已是赵军的天下。
二人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双双与赵存互酬寒暄,一时郑国的宫廷里,竟是一片祥和场面。
孟胜和易十七眼神几个交互,互相提高了警惕。孟胜起身如厕时,走过殿外守候的墨家诸弟子和易十七的亲兵身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戒备!”
众人闻言神情紧张,立即齐齐起身,分方位站定,开始准备撤退的路线及方案。
待孟胜重新落座,赵存立即举爵道:“钜子,存闻汉以墨学治国,则天下墨者,皆汉臣哉?”
赵存的话里埋着深深的钩子,听说汉国以墨学治国,那么你们这些遍布天下,到处传道的墨者、墨徒们,就都是汉国的间谍喽?
俱酒为什么迟迟没有继承墨家钜子之位?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继续保持墨家的自由学派身份,充分利用战国时代对思想解放的包容态度,尽可能地发挥墨家的底层发动作用。
如果俱酒继承了墨家钜子,那么敌视汉国的诸侯们,绝对会把矛头对准墨家、墨者、墨徒们,从而破坏这一组织,限制其作用的发挥,甚至挥动疯狂的屠刀。
孟胜多次谦让钜子之位,经过俱酒的一番解释之后,也明白自己的使命光荣,责任重大,遂不再强求。
但在心眼里已经把俱酒作为墨家的精神领袖、灵魂人物,更高度认同了俱酒“墨者为王”的救世理念。
今天听闻赵存这样一问,立即意识到其险恶用心,他微微一笑回道:“墨学乃救世之学,天下至理也,诸侯皆可用之。诸侯用或不用,乃诸侯之选择也,非墨家能左右。”
他顿了顿反问道:“赵国若欲用墨学,胜也愿往助之。赵将军可向赵侯推荐一二。”
赵存打了哈哈,讨了个没趣,赵国用不用墨学,哪是他一个武夫所能确定的。
赵存又将锋头转向易十七:“易将军曾追随吴起学兵,想必此次助郑,亦是吴将军所差喽?”
易十七也是一愣,因为易十七、斗孟雄等人助郑,并没有打出汉国的旗号。
就连当初在选择兵卒赴郑之时,都是选择一些当年襄城地区的老兵,而不选巴蜀之兵,就是想把戏演得像一点。
特别是赵存来自赵国,对汉王俱酒多有忌惮,易十七哪里肯轻易表明自己的身份?
“赵将军说笑了。”易十七向着郑君乙遥遥一拱道:“十七乃君上驾前之臣。”
谁料已经喝大了的郑君乙突然说道:“易将军不必过谦,寡人保证,待郑国光复故土,郑之封赏必厚于汉。”
易十七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这这这尼玛,打脸打得啪啪的啊,老子冒死帮你个老梆子,你特么转头就出卖了老子了啊!
但话已出口,必须死扛下去,易十七继续装作镇定地说道:“十七乃是郑臣,必以君上马首是瞻,不敢有异。”
郑君乙打着哈哈道:“好好好!易将军忠勇可嘉,忠勇可嘉!”
赵存在旁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容,然后一仰头,将一整爵酒灌了下去。
孟胜觉得今天殿中气氛诡异,心中忐忑,遂决定提前离场。
他拱手向郑君乙道:“君上,臣近日身体抱恙,不胜酒力,欲回去歇息,请君上恕臣之罪。”
易十七也顺势道:“臣送孟钜子回去。”
郑君乙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就是想让汉、赵两国的势力互相见个面,形成彼此忌惮之势,自己作为弱势一方,好在夹缝中左右逢源,从中渔利。
当下郑君乙道:“孟钜子有所请,寡人无不允者。如此,就麻烦易将军陪同钜子回去,稍后,寡人派宫中太医前往钜子住所,好生诊治。”
孟胜和易十七双双起身行礼道:“谢君上!”
然后二人向殿中诸臣拱了一圈罗圈揖,转身就匆匆向殿外走去。
“孟钜子!易将军!”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人身形齐齐一停,但没有回首。
赵存端起酒爵,轻轻转着,眯着双眼看着酒爵中清冽的酒液,爵中之酒映着殿上无数的烛火,璀璨得如同一爵珍珠一般。
“孟钜子,易将军,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