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墨法严厉惩处的诸人,座下诸子中,也有不少人惊得牙齿打颤,心肝乱蹦。
比如魏越,魏越未经批准,不遵墨法,私放丙丑,并向所有墨家人士隐瞒了真相。魏越此时心中的震恐,难以描述;
比如县子硕、高何等人,之前在与俱酒的辩论当中,对墨子多有讥讽,此刻想起来不由得冷汗淋漓;
比如孟胜,私自告诉了管黔滶墨子设局,阻止了管黔滶进一步的离心之举,如果师尊得知此中情由,会如何看自己?
这些年老墨子不问墨家诸事,禽滑厘又像个缝补匠似的,糊弄苟且,墨家的纪律性大打折扣。
个中不少人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今日见识了老墨子霹雳手段,皆是心中畏惧,深受震动。
老墨子迅雷烈风一般整肃墨家,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接下来,老墨子依据这几天以来受到的巨大思想震动,对墨家发展思想、发展方向、发展阶段等进行了进一步布局。
其一,对墨学思想的核心“十论”进行区分,“兼爱、非攻”作为核心中的核心,依然占据牢不可破的位置,居于墨学思想的顶层地位,是墨家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
但是,墨家上下要充分认识到,欲达“兼爱、非攻”之最高境界,需经无数墨者漫长的奋斗与努力,可能需要两代人甚至数代人的牺牲与付出,固非一日之功,必须长期奋斗。
其二,将“尚同”调整为当前墨家主要任务,墨家要广泛宣传\\\"一同天下议\\\"的重要性,将之视为实现“兼爱、非攻”的必由之路,争取百姓、尤其是底层民众的认同与支持,形成磅礴的思想伟力,努力将墨家思想“黑遍天下”!
其三,改变过去单打独斗、遍地开花式的打法,集中力量尽快在一邑之地开展墨家式治理试点。通过不断磨合、不断改良,争取一邑之成功,引起万邑之效仿。
其四,改革墨家。取消原有的论言、论政、论事三堂结构,设立墨宣堂、墨侠堂、墨匠堂三大组织。
墨宣主要还是原来的“论言堂”职能,负责宣传墨家的思想主张,通过着述、演讲、画图等方式广泛发动底层民众信仰墨家学说,通过论战方式打击诽谤与攻击墨家的别派学说,注重维护墨宗与钜子的领导权威。
墨宣要与墨匠加紧合作,尽快实现墨学经典的纸质印刷与图说工程,进一步扩大墨学在当世的传播速度、广度与便捷度。
墨侠主要是原来的“论事堂”职能,只不过职能上有所调整,将科技研发人员分离出去,单独成立“墨匠”部门。墨守的职能也有所弱化,而是更加注重武装力量的培养,和各地堂口的建设,为将来墨遍天下打伏笔。
墨匠是新成立的组织,主要是原来论事堂中负责器械研制和研发的人马。之所以独立成立部门,这也是老墨子在与俱酒一席深谈之后,重新认识到了科技创新的巨大能量,因而做出的战略性调整。
取消“论政堂”,该堂原来的职能主要是源源不断地向列国输送优秀的执政人才,试图在底层管理中贯彻墨家理念。
事实表明,此路不通。
在诸侯各自的治理模式下,这些墨者非但不能放开拳脚推行墨法,甚至还有可能被同化、异化,比如产生了胜绰与曹公子两个变种,差点酿成墨家大祸。
而现在,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播种,而是力图取得一邑之控制权,从其地全面推行墨家学说与治理手段。
老墨子一席言罢,四顾而问道:“予言已矣!孰可?孰非?”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全场鸦默雀静、阒无人声。
然而下面到了关键的问题,墨子已老,禽子被罢,墨家新一任钜子如何诞生?
老墨子环顾四周,缓缓道:“当日墨家危急,老朽曾言:有救墨家者,可为钜子。”
“然救墨家者,兵家吴子也。老朽曾言于吴子,吴子坦言,入鲁为救义弟,非为墨家。且吴子志不在此。”
“故今日之计,谁为钜子?请诸子各发高论。”
墨家的规矩,上任钜子可指定下任钜子。而此刻老墨子并不直接指定钜子,而是要大家讨论这件事情,这就很微妙了。
经过一番讨论,以墨辩为主的县子硕、高何等人,推荐此刻不在鲁阳的公尚过为下任钜子。
原因是公尚过当年在越国宣讲墨法,深受越王信任。甚至许以五百里之地,请墨子入越。这样的功绩,可能在所有墨家子弟中属于独一份了。
但越王只是需要墨子的名气来为自己镀金,并不是真的要施行墨法,因而墨子最后并没有入越为官。
以魏越、索卢参、屈将子等人为首的墨侠,推荐孟胜为下任钜子。因为此次墨家有难,孟胜组织墨攻敢打敢拼,披甲护卫墨家,并敢于硬刚庄宽的楚军,表现出了墨者应有的风骨。
且老墨子说过:救墨家者,可为钜子。孟胜是采取了积极的措施救助墨家的。不过大家都没有意料到庄宽的因素,导致功败垂成。
禽子知道老墨子的心思,但在场这么多人,没一个人提小师弟,甚至和小师弟有过交集的魏越、索卢参、屈将子等也没有向这方面考虑,可见情形似乎不太乐观。
但禽子是最忠于墨子的人了,关键时刻,他决定不再装糊涂,他拱手道:“师尊,弟子认为老二十一可为钜子!”
老墨子眉毛一挑:“嗯?何以见得?”
禽子道:“师尊收老二十一为徒,可曾亲授墨学一日?”
老墨子道:“未曾!”
禽子道:“弟子随师尊数十年矣,墨学精要,尚不能全,不过重复师尊之言,践行师尊之路耳。”
“然二十一郎,仅凭索卢参所遗经卷,竟对墨学无师自通,知其要义,明其哲理,见解独到,思维敏捷,此奇人也!”
然后禽子又对着坐中诸位墨者道:“二十一郎年方十余岁,竟能有如此见解。诸位师弟、诸位墨者,同样年岁,可识墨否?”
你们和人家一样大的时候,恐怕还在撒尿和泥玩呢!
坐中诸墨皆默然不语。
禽子继续阐述自己的理由:“我墨家素注巧艺,二十一郎所示之造纸、印刷之术,令人耳目一新,假以时日,必可令墨学光大天下!”
“况且此子被列国诸侯所重,高封数职。若其在封地推行墨法,必可以一邑之成功,引万邑之效仿,此亦是师尊所拟墨家新思路也。”
“再言此次韩楚交兵,老二十一未杀楚军一俘,力解双城之围,义释叶公归楚,活人岂止万者?诸位墨者行走天下,劝和止战,可有超越此功者?”
禽滑厘洋洋洒洒地讲完了,然而墨家诸子皆默不作声。
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们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