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小道上。
一青一绿两道身影拉出一连串魅影,好似山精野怪出没,吓得砍柴的樵夫跌坐在地上冷汗直流。
碧玉生额头上渗出涔涔汗迹,他停下脚步,伸手扶住一根树干,朝身旁一脸风轻云淡的李止戈苦笑道,“不比了,不比了。现在的你如神似魔,我碧玉生区区一介凡夫俗子,怎么跟你比脚程?”
李止戈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夸赞道,“碧兄,你这疾行千里的腿上功夫放在天下间可以算首屈一指,单论轻功脚程,李某未必能胜你,只是李某胜在体力绵长一些而已。”
碧玉生摆手,翻了一个白眼。
对于李止戈的夸赞,他一个字也不信。
不是他碧玉生自大,就以轻功而论,整个江湖武林,没有人能胜他碧玉生。可身旁这位李兄要除外,因为他根本就不算是人了。
看碧玉生不信,李止戈也不过多解释。
其实李止戈没有说假话,单单是比轻功,凌波微步未必要比碧玉生的疾行千里精妙。
只不过李止戈没有使用法力,如果使用法力,凌波微步就不仅仅是一门轻功身法了,那样对碧玉生不公平,因为碧玉生体内只有真气,没有法力。
为了快些赶到中原,碧玉生提议要比试轻功,李止戈顺势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到了李止戈眼下这种境界,轻功已经用不上了,他完全可以冯虚御风,甚至可以腾云驾雾,具备了几分仙神气象。
看了一眼天色,再看一眼远处的城镇,碧玉生吐了一口浊气,擦拭额头上汗迹,朝李止戈抱怨道,“李兄,走不动了,让我歇会儿。今晚我们就在这山林间将就一晚,与豺狼虎豹为伴。可惜今晚泡不上热腾腾的澡,吃不上热腾腾的饭菜了。”
李止戈伸手,拎鸡崽子一般拎起碧玉生后颈衣领,轻笑道,“碧兄走不动了,那我带你一程。”
话落,一股狂风吹来,李止戈拎着碧玉生腾空而起,当李止戈升上半空,云雾便汇聚而来,汇聚到李止戈脚下,托着李止戈飞速往城镇移动。
碧玉生被李止戈拎着后领,感受着拂面的罡风,看着身旁缠绕的云雾,再低头看看地面缩小的山岭,碧玉生一点儿也没有惊慌,他脸都黑了,朝李止戈骂道,“你会这本事为什么不早点说?千里迢迢从蜀地跑到中原,我真气都快枯竭了!”
李止戈脚踩云雾,欣赏着脚下缩小的山河大地,不在意笑道,“是你说要比试轻功的。”
碧玉生表情一僵,怏怏闭嘴。
很快,碧玉生收拾好心情,开始认真体会飞行的感觉。他们这些江湖武夫,很少有不会轻功的。可轻功是轻功,飞行是飞行,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轻功不差的人能够一跃几丈高,能提起一口真气,短距离飞掠十余丈远。
碧玉生的轻功当属天下绝顶,他能凭借一口绵长的真气从一个山头飞跃到另一个山头,甚至他还可以短距离踏着水面行走,但是腾云驾雾在半空飞行几十上百里,这就不是轻功可以做到的了。
斜阳下,李止戈带着碧玉生翻越了几座大山,落在了一个安静的城镇外。
这是一个安宁的小镇,尽管天色快要黑了,但空气还是很灼热。
路旁的花草树木怏怏有枯萎的迹象,镇外的小河干涸露出河床,城镇上空干燥,甚至没有水汽。
李止戈和碧玉生站在小镇外,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一个身子佝偻,脸上遍布沟壑的老农扛着锄头从李止戈和碧玉生身旁路过,他仰头望着天空的斜阳,叹气道,“今年到底是怎么了?现在还是芒种季节,这鬼天气比三伏天还要热。”
“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今年怕是一个颗粒无收的年头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
老农看了李止戈和碧玉生一眼,他长长叹气,摇头走进了小镇。
李止戈与碧玉生对视,两人表情更难看了几分。
碧玉生微微蹙眉,语气凝重朝李止戈开口道,“这里距离上官堡还有几百里路程,连这里都受到了影响,可想而知上官堡周围的百姓是什么状态。”
李止戈眼神平静,没有进入小镇,转身走向了远方,轻声开口道,“碧兄,今晚我们不休息了。”
碧玉生点头,他跟在李止戈身后,脸色难看无比,眼中甚至露出了几分杀气。
如果有外人看到碧玉生现在这模样,一定会感到诧异。
因为向来以温文儒雅着称的碧先生竟然愤怒了!
离开小镇往上官堡所在的方位赶路,越是往前方走,碧玉生眼中杀气就越盛,李止戈的眼神也越发深邃。
距离上官堡越近,温度也高,空气越灼热。
走到上官堡百里开外的冀州城,城外的护城河已经完全干涸,路上已经没有植被,滚烫的地面冒着热气,空气严重扭曲,吸一口气好似肺都会燃烧起来。
天边通红,云层浸了血一般,还夹带丝丝黑气。
冀州城内,青石地面烫脚,街头看不到百姓,只能看到一些无家的乞丐和难民躲在屋檐下,他们半敞衣衫,全身散发着酸臭的气息,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衣服上粗碎的白色颗粒晶体显眼。
目之所及,躺在屋檐下有气无力扇风的乞丐和难民们瘦骨嶙峋,低低矮矮的痛苦呻吟声此起彼伏。
有小孩儿和老人经受不住这高温,尸骨抛在路边,肥嘟嘟的白色蛆虫在烂肉上蠕动,恶臭无比。
繁华的冀州大城,俨然变成了一个烈焰烘炉,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站在这人间炼狱中,无论李止戈还是碧玉生,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江湖向来是血腥的,是残酷的。可血腥和残酷只是对江湖人而言,跟百姓没有关系。可是眼下,遭殃是却是无辜平民。
李止戈没有说话,碧玉生也没有说话,两人站在冀州城内,扭头看向了百里开外的上官堡,那个方向染了一层红光。
安静的死城中,一个身姿曼妙,穿着粉红衣裙的少女脸色憔悴走在街头,她手中端着一盆清水,眼神痛苦走向了屋檐下一个个痛苦呻吟的乞丐难民。
少女身后,跟着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男子头顶戴着弯弯月冠,他一手提剑,一手提着水桶,眼神不忍朝少女开口道,“小姐,算了吧。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靠我们这点水根本救不过来。况且我们每天都要到深山古泉,不停往返,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我怕我们先累死了。”
少女转头,表情痛苦看着男子,声音沙哑道,“月叔叔,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这一切都是爹造成的,身为爹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的人死去。”
“月叔叔,我们不能走。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救一个算一个。”
看着昔日繁华的冀州大城变成了死城,月煞摇了摇头,叹气道,“好生生一座冀州城,能搬走的已经拖带家口搬走了,剩余搬不走的,即使我们帮忙送水,他们又能坚持多久?造孽啊!”
上官飞燕端着一盆清水,她身躯柔弱,表情痛苦沿着街头往前走,只要遇到躲在屋檐下的乞丐难民,她都会上前送一碗水。
上官飞燕不愿意离开冀州,她想做些什么,为她爹赎罪。哪怕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徒劳无功,救不了这些人,但她还是要这样做,因为这样做能够让她心安一些。
突然,上官飞燕停下了脚步,看向了站在街头那一青一绿两道身影。
月煞也停下了脚步,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他拔剑出鞘,颤声朝上官飞燕开口道,“李止戈!碧玉生!是李止戈和碧玉生!小姐,快走,你快走!我为你拖延片刻时间,你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