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层重叠,厚厚的遮住了天际的那最后一点光,让沉闷一下子延续到人的心底,一片黑,就好像他的前路。
李权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和深沉的沧桑感。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他微不可闻的轻哼一声,眼神从窗口移开,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桌边大刀阔斧的坐下,腰杆挺直,目光炯炯。即便是显眼的白发和皱纹也掩藏不住他内心一如既往的强悍。
‘吱呀’,门被推开,门口人的身影投影在屋内的地上,拉的很长很长。
背着光,看不清来人的容貌,但是那与男子而言略显瘦弱的身形以及极淡的脚步声都让李权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和他所想不差半分——他以前半点也看不上的孙子李嘉。
李嘉进门便反手将门关上,屋内便又陷入黑暗,但也不是完全看不清,只要适应了屋内光线就可以模糊看到事物的外部轮廓。
两人都没有去拿火折子点灯。
也许对这对祖孙而言,看不清楚对方更合适。
“祖父,可还喜欢孙儿今天送你的这份大礼?”李嘉在李权对面落座,不带任何情绪淡淡地道。
李权沉默了一会,李嘉对他落到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完全无视,嘴角却是微微的勾起。
“不愧是老夫的孙子!手段够利落!依老夫看不光是这西城,连季威那小子手上的兵怕是都落到你手里了吧?不错!”李权用赞赏的语气道,竟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李嘉缓缓地摇摇头,道:“只是这样,祖父怎么就能轻易的说我‘不愧是你的孙子’呢?你一直不想真正承认我这个出身不高的孙子,怎么能一被我困住就转口了呢?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是怕死。”
屋子里几乎立即便有沉重的呼吸声响起,过了一会李权才笑道:“怕死?谁不怕?不过老夫可不认为你会就这样让我去死。弑祖,你就不怕遭天谴?当然,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你不留老夫活路,老夫也没什么可怕的。临终前知道李家后继有人也是一大欣慰。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改变不了你身体里流的是李家的血!”
最后一句,他说的那么笃定,笃定中似乎还夹杂着得意。你杀了我,却无法逃离我!割舍不断的血缘,是如今的李权在李嘉面前唯一的武器和筹码。
“呵……”李嘉轻轻的,微凉地笑了,就这一笑,笑得李权皱起眉,心陡然沉了沉。
只听李嘉清淡的声音响起,“李家的人吗?多少人羡慕的身份。祖父可能觉得李家是很了不起的两个字吧。可惜啊,在我心里,这可是最肮脏最让人作呕的几个字。”
“你……!”李权怒而拍桌,打断李嘉的话。
“就算这样,我也得承认。是,我是李家的人。”李嘉完全不受他影响,不急不躁地接着讲,“我曾经也想过逃离这个身份,逃离这个姓氏。在我母亲去世后,我甚至一度改名为尤嘉。”
“大逆不道!谁给你自己改名的权利……!”又是大吼。
“但在通禅寺里听久了经书,我明白这都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没意义。”李家说道这里才笑了笑,带着恶意的笑了,“即使全天下人都承认我的名字是尤嘉,也改不了我身体里还有李家的血。不过……我改变不了我身体流有李家的血,但我可以改变别的。比如,我可以让自我以后,李家再无血脉。”
“你说什么!?”这一下李权真的是震怒了,“你想对晓儿做什么?他是你小叔!”
晓儿就是这两年中李权的一位妾室为他生的儿子,由于老来得子而且寄予厚望,李权是真真正正的对李晓投入了真感情。
让李家再无血脉,言外之意便是要除掉李晓。这是李权无法接受的。
李嘉扬眉,淡淡的看了李权一眼,悠悠起身。走到之前李权站过的地方抬头望向窗外。轻飘飘的道:“我没有小叔。”
“你……”李权欲斥责,然而对在朝堂浸淫几十年的他来说,要明白李嘉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中的深意不过一瞬而已。顿时他脸色大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脸上狰狞的表情敛了一些,话语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你什么意思?”
“让我想想好了。”李嘉没有直接回答李权的话,而是半倚着屋内立柱,头微扬着,视线一直放在窗外那层层叠叠涌动的云上,声音很飘忽很飘忽,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不喜欢我,关着我娘。李珍李珠这两个姐姐也不喜欢我,在学堂任由人欺负我。哦,你似乎很喜欢姑姑李姗,你曾说过她是你三个子女中最聪明的。”李嘉慢慢的说着,语气清淡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我还真的很想得到你的喜欢,我想着假如你认可了我,我娘的处境也可以变好,呵,多傻的想法。不过,有时候傻也不一定没有好处。”
窗外照射进一束昏暗的光,打在李嘉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诡异。
“我偷偷跑到叶府观察姑姑,想看看她是怎样的聪明。然后,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时的叶相似乎很不想姑姑有孕。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生气了骂我说‘没用的东西,若李家还有别的男儿,老夫早一巴掌拍死你!’。那时我就想啊,我怎么可以死呢?我死了不是任由别人欺负我娘?所以,最好还是别让李家有别的男儿好了。祖父可能不知道,李家上下都说我心灵手巧,对我做的香包爱不释手,不论男女。”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只需点到即止,最后那层不用直白的说出来也可以让人领会其中的深意。
李权目光沉沉,只是眼底的波动泄露了他心底的惊澜。关尤氏、送李嘉去天字部学习、连娶姬妾都是在儿子逝世之后。李嘉能在短时间内将所谓的香包送到府中上下,只能说明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府中有了不少棋子。那时,他不过七岁而已!
终于,李权挺直的腰杆矮了一截。枉他一生自认为目光如炬、武盖华穹,却不想在自己最看不上的孙子面前栽了大跟头。就连李家,也因为自己的眼拙而要面临断子绝孙的境地。
“晓儿是戴氏那个贱人和谁的贱种?”李权目光中的怒火滔天,一个贱妾也给他戴绿帽子,真是找死?却似乎还没有完全认识到他现在的处境。
李嘉轻轻地长吁口气,抬手理了理衣襟,转身往外走。他来看李权,想看的是他撤去精明之后的可笑,看到了,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当然,他来,还因为有些事埋在心里很久,无处可诉。想来想去竟觉得似乎这个人最合适。因为,他是一切的起源,而且,往后再也不会相见。
“晓儿的父亲吗?你还记得你院子里的那个木工?似乎你还赞过他‘好体魄’?对了,他叫雷动。曾经,受你最喜欢的女儿挑唆差点害了叶姑娘,那一次,他失去了最好的兄弟。”李家平淡的道。
见李嘉已经走到门边,李权霍然站起身,“你想关着我?若太皇太后知道……”
“知道又如何?你妄图对付叶姑娘,私占宝藏,自立为王。这叛国之罪摆在那儿,便是太皇太后也不可能替你说一句话。何况,太皇太后她也老了。”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李嘉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而后他忽然又笑了,“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无聊的。就像以前你对我母亲的那样。我会记得时常的让人来照看照看你。”
说完,李嘉再不回头的出门。
李权瞅准时机运起内力往门外冲去,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便捂胸吐出一口血。一探,方知内力尽散。整个人如被雷劈,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李嘉,你不得好死!”
李嘉深深吸口凉凉的空气,拢了拢衣领,微侧头看了眼已关上门的屋子,冷笑:“好死坏事又有何妨?”
待在外面的欧翔懒懒的靠着假山石,门一打开便朝那边看去。正好听到李权的大叫,也看到李嘉那冷冷的、仿佛不把一切放在心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陡然一紧。
他略身而至,扯了个大大的笑容:“主子,恭喜你,如今总算是如你所愿了!”
李嘉怔了怔,恍惚间想到了许久之前的曾经,金黄的阳光铺洒之下,有一个耀眼却可亲的人温柔笃定的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如你所愿。”
现在,一切都如他所愿?
不,并没有。
乱世英才出,看盛世繁华。正像玄大公子说的那样,有幸身在这样的时代,不亲眼去见、亲身经历,都是憾事。
何况,他们的目标是那里。他总要跟随一路的。
……
天亮,白鬼神清气爽的从温玉床上爬起。抬手放了只小黄蜂出来,只见它盘旋着,没有往墙壁上贴。这代表叶非尘还未起床。因为如果她起床,只要出门就会经过墙外的甬道,会留下一些气息让小黄蜂感觉到。
从密门出藏宝室,白鬼坐着一匹高大的雪狼悠闲晃荡着,只见天地又恢复了白茫茫一片,还有略带着温暖的阳光。昨夜那血洒大地、月华清冷竟像是没有存在过一般。
没过一会,迎面对上祁鸿一行人。明显的,这行人神情有些委顿,眼睛里布着血丝,一副一夜没睡的模样。
白鬼难得的露出八个牙齿的笑容,“早上好。昨夜休息还好吧。”
祁鸿阴测测的瞅着白鬼,直截了当道:“本王要见公主。”
白鬼扯扯嘴角,“既然郡王这么想要见到我家小姐,那么跟我来吧。”
众人忍不住僵了僵,似乎昨夜他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把它们带到了狼窝……
白鬼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耸耸肩,拍拍雪狼的脖子,雪狼便继续走了起来。明显的,他是在说:爱跟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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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