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通山保卫战的第五天了。
被饥寒、死亡包围着的新9旅,已经在这里顶到了第五天。
“奇迹的通山!”曰军第33师团师团长甘粕重太郎中将发出了如此的惊叹。
甘粕重太郎是绝不愿说出这样话的,但面前的一切却不得不发出如此的惊叹。还有什么能比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人感到震惊?
已经把通山的情况完全弄清楚了,对面不过是一个加强旅,人数在三千人左右。但正是这三千人的武装,却硬是在通山死死的坚守到了第五天!
而此时新9旅那些依旧在战斗的中国士兵们,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自豪的。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被冻伤了,饥饿和恶劣的气候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们。部分阵地上弹药已经用空,不得一次次的冒着生命危险,从阵地前曰本人的尸体上夺取武器弹药。
而这,却也同时让他们付出了重大的代价。
曰本人的狙击手,往往会在中国士兵一抬头的瞬间,便从枪口发射出子弹,然后无情的夺走一条条生命。
有的阵地上干脆就是靠着大刀,一次次的把冲上阵地的曰本人再给重新打回去。
阵地前、阵地里到处都是尸体,敌人的、自己弟兄的一眼看去,瞧着叫人心酸
可再困难,还得守着!六天,这是一个不容申辩的死命令!
可是,还要在这里继续付出多少条人命?没有人能够回答。连他们的旅长锁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活下来
小四子和老德依偎在了一起互相取暖,天冷得实在厉害,能够清楚的听到牙齿在那上下打着架。
老德左手的两只手指已经被冻坏了,可老德却显得很乐观,尽管又冷又饿,可他还是勉强笑着对三排的弟兄们说:“这次算是赚到了,大伤没有,可就凭着这两个手指头,怎么着也能混个伤残军人。将来老婆孩子就算有指望了。”
“有颗烟就太好了。”老德喃喃说道:“只要再给老子一包烟,老子就能在这再顶上十天。”
“省点力气吧。”小四子有气无力地道:“一会该去拿子弹了。”
上一次是小四子带着四个弟兄摸出战壕的,回来的时候牺牲了一个,现在,按照顺序应该轮到老德了。
老德叹了口气:“小四子,你可得记住了,我是四川新都泰兴场人,家里一个堂客,三个娃子,要是一会我被东洋人打死了,你将来千万千万得去看看你的嫂子和侄子侄女们。”
“瞎说啥呢。”小四子瞪了他一眼:“你当东洋人人人都是神枪手?赶紧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别让老子为你担心。”
“他妈的,一个瓜娃子的,倒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德骂了一声,随即说道:“走了,拿补给去了!”
老德也带着四个弟兄悄悄的摸了出去,他们根本就是在死神面前跳舞。谁也不知道那些曰军的狙击手们躲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子弹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飞来。
在一具具的尸体上摸着,很快收拢起了一堆弹药,老德低声说道:“撤!”
四个弟兄又悄悄的在雪地上扭转身子,朝自己的阵地方向爬了回去。老德正想离开,忽然眼睛落到了一具曰本人的尸体上再也不愿离开。
曰军尸体的口袋里凸起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包烟!
老德的眼睛亮了,烟!烟!那才是救命的东西!
老德心里在那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去拿。可终究,对于烟的渴望战了上风。
其实老德拿烟,并不是为了自己。在这样的气候下,弟兄们要是有口烟抽,起码从心理上多少能感觉到暖和一些。
老德咬了咬牙,朝着尸体爬了过去,手伸到口袋里,一摸,笑了,真的是烟!
他把烟拿了出来,然后掉转身子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声响了。老德的身子停顿了下,接着又缓慢的挪动起来。
“老德,老德,小心,小心!”阵地上的小四子和弟兄们急了,都大声嚷了起来。
老德的爬行速度很慢,这时又是一声枪声响了起来,老德的身子第二次停顿了下,然后顽强的朝自己阵地爬了过来。
“好样的,老德!”小四子的欢呼才发出口,猛然停顿了下来。
他看到,在老德的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条血路
曰军的枪声接二连三的在放着,可老德爬行的动作却再没有停止过。
“老德,快啊,快啊!”小四子的眼睛红了,不断喃喃地道。
老德一步步的爬着,一步步的爬着,身后的那条血路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终于,老德接近了战壕,然后一个打滚,翻进了战壕里。
“老德!”小四子和弟兄们一步冲了上去。
血,老德浑身都是血!他的背后中了一枪,腰眼里也中了一枪。老德裂开嘴笑着,把沾满了血的烟递到了小四子的面前:“小四子,你看这是什么”
“你个龟儿子的老德,你个龟儿子的老德!”小四子在那哭着,哭着:“你去拿什么烟,你去拿什么烟啊!”
老德还在那里笑着:“小四子,帮帮老子点颗烟”
小四子哆嗦着手,点着了烟,放到了老德的嘴里,老德贪婪的吸了口:“小四子,记得是,我是新都泰兴场人,和王铭章长官是一个一个地方的人老子,老子死后,记得去看看你的嫂子”
“我不去,我不去!”小四子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要去你自己去!要去你自己去!老德,你别死,真的别死!”
“不成了,不成了”老德喃喃地道:“在大场我就该死了,那么多弟兄都死了,我活了下来小四子,记得你答应过三福的话,记得”
小四子当然记得,自己曾经发过誓,要是自己能活下去,就一定要想方设法证明老德和排长三福的身份!
小四子正想说话,却猛然发现老德大大睁着眼睛,死了。
那颗烟,依旧叼在他的嘴里,缓缓的飘动着青烟
小四子不哭了,他默默的从老德嘴里拿出了烟,放到了自己嘴里,用力的吸着,大口大口的吸着
小四子永远都不会忘记,老德这个老兵,教会了自己怎么打仗,教会了自己怎么在战场上活下去,可是,现在老德自己却死了
“代理排长又阵亡了,现在谁来指挥?”
“我来指挥,现在我就是排长。”小四子平静地说道,然后又看了一眼好像已经进入熟睡状态的老德。
老德,大名祁耀德,四川新都泰兴场人,与慷慨捐躯的王铭章将军是一个地方的人,而最终他也和王铭章将军一样,杀身成仁,慷慨殉国!
同样,和三福一样,老德总说自己参加过大场保卫战,是幸存者之一,但却没有人能够给予他们证明。
小四子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老德和三福都是大英雄,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的身份呢?难道抗战的英雄到死,却不能给他们一个名分吗?
“旅座、团座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就看到旅长锁柱和团长秦汉成猫着腰出现在了阵地中。
“现在谁是指挥官?”秦汉成低声问道。
“报告,是我,3排1班战士常梦凯!”小四子擦了一下眼泪大声答道。
“三福呢?”秦汉成朝周围看了一下。
“报告,三福排长死了,代理排长老德也死了,现在这里由我指挥!”
秦汉成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刚才我们都看到了,你们这里打的最激烈,所以旅座特意来看一下弟兄们。”
听到旅座,小四子好像一下看到了希望:“旅座,旅座,你也参加过大场保卫战?”
锁柱点了点头,小四子带着哭腔说道:“旅座,您认得三福排长和老德不?他们也参加过大场保卫战,真的参加过啊!可没有人帮他们证明,没有人帮他们证明,求您看看,求您看看,您认得他们不?您认得他们不?”
锁柱哪里会认得他们?那时候的锁柱,听到东洋人的枪声,只会吓的趴到地上一动不动。
锁柱抿着嘴,朝地上老德的尸体看了一眼,忽然说道:“是他?我想起来了!那次我受伤被抬下去的时候,看到过他,对,对,是他,一定是他!”
小四子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过了一会,他缓缓的冲着老德的尸体跪了下去:“老德,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旅长认得你,旅长认得你啊!你是大场的英雄,你睁开眼睛看一看,你是大场的英雄,英雄那”
锁柱悄悄扭过了头。
自己不认得老德,真的不认得。
自己说谎了,可这样的谎话哪怕要自己说上一千次、一万次自己也都愿意!
安息吧,我的兄弟。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将来自己宁可违反军纪,能够说谎,也要证实你是大场保卫战的英雄!
其实,小四子也知道锁柱旅长在那安慰自己。旅长不可能会认得老德的
“排长,东洋人上来了!”
“稳住,稳住!”小四子从来都没有像现在沉稳过,他的手紧紧握着机枪:“节约子弹,都给老子节约着子弹打!”
曰本人一点一点的接近了,已经进入了射程范围,但小四子依旧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
“打!”
终于,在能够看清楚曰本人那丑陋而难看的脸后,小四子大声下达了命令。
枪声瞬间爆发,铺天盖地的子弹朝着曰本人打了出去。
小四子的手指紧紧的扣在扳机上,身子随着机枪的颤抖也在不断的跳动着。就和当初老德打机枪时候一模一样!
一个弹匣打空了,小四子大声叫着:“弹匣,弹匣!”
“没有了,没有了!”
“什么?”小四子猛然转过了头。
“排长,都打光了,都打光了!”
“排长,没有子弹了,我这也没有子弹了!”
“排长,我这也没有了!”
缺少了火力压制的东洋人,很快就冲了上来,小四子一下站起:“兄弟伙,拼了!”
一声“拼了”,所有的弟兄们都站了起来,抡着枪的,舞着刀的,齐齐的发出吼声,朝着冲进阵地的东洋人就扑了过去。
小四子大声叫着,抡圆了机枪狠狠的砸在了一个东洋人的脑袋上,就听到东洋人一声惨叫,白的红的东西都飞溅到了小四子的脸上。
小四子都来不得擦抹一下,接着又抡着机枪冲向了身边的另一个东洋人
这已经不是3排的弟兄们和东洋人第一次肉搏了,可这却是最惨烈的一次。
完全弹尽粮绝的3排弟兄,虎虎吼着,如同一只只的猛虎一般,和东洋人绞杀在了一起。
不用再害怕流血,不用再害怕死亡。那么多的弟兄把生命留在了这里,也许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吧
小四子扔掉了机枪,猛的扑倒了一个东洋人,和他扭打在了一起。可那个东洋人的力气真大,不一会就把小四子给压在了身子下。
小四子的喉咙被东洋人死死掐着,呼吸困难,面色青紫。
快要死了,自己快要死了。小四子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幻影,他看到了老德、看到了三福排长,他们都在给自己加油,可自己却一点力气也都用不出来
忽然,喉咙口一松,那个东洋人倒在了小四子的身上。
小四子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东洋人从自己的身上弄了下去,他看到东洋人的腰眼里擦着一把刺刀,然后,他看到一个负了重伤的兄弟朝自己笑着,笑着,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是这个兄弟救了自己,可是他却死了
小四子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又勇猛的冲向了绞杀在一起的弟兄们。
反正,人迟早都会死的
东洋人好不容易被打退了,可是,3排却又倒下了许多兄弟。小四子朝周围看了看,连自己在内,就剩下十三个人了,可还要坚守整整一天一夜。
小四子根本就不去考虑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东洋人上来了就和他们拼命,死了就当睡了。
没有人去整理阵地了,反正一会东洋人的炮打来,这里又会是一塌糊涂。
十三个弟兄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一个弟兄问道:“排长,听说你爹是和外国人打交道的?”
“恩。”小四子点了点头:“是大使馆的武官。”
“啥叫武官啊?”那个弟兄好奇地问道。
小四子想了一下:“武官武官就是在大使馆里从事军事外交工作,以合法手段调查与军事有关的情况。武官享有外交特权和豁免权”
弟兄们听的一头雾水,小四子干脆说道:“这么说吧,武官也是使节,是代表一个国家和外国人打交道的,就和苏武一样。”
“谁是苏武?”弟兄们更加听不懂了。
“他是我们国家历史上最有骨气的一个外交官。”小四子抿了抿嘴:“当初,匈奴新单于即位,汉武帝为了表示友好,派遣苏武率领一百多人,带了许多财物,出使匈奴。不料,就在苏武完成了出使任务,准备返回自己的国家时,匈奴上层发生了内乱,苏武一行受到牵连,被扣留下来,并被要求背叛汉朝,臣服单于。可是苏武根本就没有答应。
最初,单于派卫律向苏武游说,许以丰厚的奉禄和高官,苏武严辞拒绝了。匈奴见劝说没有用,就决定用酷刑。当时正值严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单于命人把苏武关进一个露天的大地穴,断绝提供食品和水,希望这样可以改变苏武的信念。时间一天天过去,苏武在地窖里受尽了折磨。渴了,他就吃一把雪,饿了,就嚼身上穿的羊皮袄,冷了,就缩在角里与皮袄取暖。过了好些天,单于见濒临死亡的苏武仍然没有屈服的表示,只好把苏武放出来了。
单于知道无论软的,还是硬的,劝说苏武投降都没有希望,但越发敬重苏武的气节,不忍心杀苏武,又不想让他返回自己的国家,于是决定把苏武流放到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一带,让他去牧羊。临行前,单于召见苏武说:‘既然你不投降,那我就让你去放羊,什么时候公羊生了羊羔,我就让你回到中原去。’”
弟兄们听到这里,一个个咋舌不已:“天那,公羊怎么可能生下羊羔?那个什么单于不是明摆着不肯放苏武回来吗?”
小四子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个时候苏武就表现出了自己做为汉朝外交官的骨气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