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下生民所食之油,荤素间杂。平民所用,又以素油为主。其豆类,包括黄豆、青豆、黑豆、褐豆、斑豆,再以棉子、花生、芝麻、芸薹、脂麻、亚麻等多种。”汪辉祖掰着手指头数着,陈鸣等人竖着耳朵听着。
“军中将士,作训刻苦,又屡逢战事,汉王鲁公抚兵优渥,口食之佳,江南中等人家相比亦是不如。不知殿下和在座诸位可否知道,我军所用油料极多,军需之处每每有各兵营后勤主官为了一桶素油而争的面红耳赤。”
陈鸣等人又认同的点头,这种情况他们没有见过也都听说过,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士兵是要用来打仗的,伙食中隔三差五就要见荤,即使只是鱼肉,也多用有煎炸,再炖入锅中。而在民间,食油这东西真不是一般人家有钱吃的。每家每户也就是过年时候才灌上两三斤素油,却也是点灯用居多。
油料之急迫还不仅仅在于远征军,留守根据地的兵马一样是如此。
“如今数万大军汇入湖北,湖北之食油比之江南之地是多是寡?”
陈鸣已经有点明白汪辉祖的意思了。“你是说……”
“今水稻夏收在即,湖北皆广种双季稻,殿下不如亲自嘱咐一二心腹爱将,让其联系一二支人马,让士兵与庄田佃户签下文书,付之钱粮所需,军功田庄改种稻为植大豆。等到秋日大豆丰收,榨取豆油,卖于军中,所获之丰厚必超种稻。”
“此事只需稍加宣传,就能传播四方,为众军士熟知也。”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利了,比空口白牙的瞎说有说服力多了。
“天下间多少事就坏在一个急上。殿下在军中固然是威望深重,但人心叵测,不可预知。”田地才拿到手中,人人都会有一番自己小打算,这个时候就算是陈鸣站出来也会生怨言的。“即使殿下亲自出面推广军人合作社,依旧难免要生出怨言。且清廷粘杆处未除,若彼辈适时放出谣言惑乱视听,以我军名托合作社是假,收田是实,闹出乱子来,则大不美也。”
用汪辉祖的话说,人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把珍珠捧到人面前,都会有人只把珍珠当鱼目,只有让他们辛辛苦苦的采到珍珠,才会更珍惜珍珠,更懂得它的难得和宝贵。
“有的实利在前,届时殿下再出面组织军人合作社,以利益众人,入者必如过江之鲫。”
汪辉祖话声一落,连着陈鸣一起就都是点头。说的有理,理,确实是这个理儿。
“汪先生说的有道理,这天底下的愚昧之人,多的是。就如那犟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军功田系存军心,关系重大,旦有疏忽就生大患……”
陈鸣要借军功田这个体系,改粮食种植为经济产物种植,他的意思更想慢慢汇聚军人这个团体,引导他们,最后将这个合作社改为股份制公司,组建出几个大的农产公司。然后再以这些为基础发展轻纺工业,带动经济,也加大复汉军内部的竞争力。可在汪辉祖等人看来,这却不是什么他一时之‘好心’,而是陈鸣要借以把握军心的另一个‘手腕’――这要这事是成了,这可就等于拿住了士兵们的钱袋子,必然会牢牢地掌握军心。
陈鸣虽然被‘军政分离’了,可他出面卖粮食、食油和布匹,那个很快就要被政府推出去的商团里的商贾,哪个又敢拒之门外呢?买谁家的不是买呢?这东西搞好了甚至可‘做’陈鸣另一只臂膀。在民生经济上发挥出极其重要的作用。
在座之人一个出言反对的都没有,陈鸣根本不知道,就在他低头思虑的时候,他身边的几个人眼睛早就不经意的对了对,他们想的比陈鸣想的还要‘深’。
复汉军现在的重点还在打仗,作为复汉军的主心骨,陈鸣必然要长期的离开鲁山征战余外,而他手中文治上的一些人,全都散到了地方,中央的支持者似乎还是陈聪、高家这些老人。事实上陈鸣如果不拿出这个军人合作社的法子来,他们也都要暗示陈鸣多与其他人等做做沟通了。
“殿下虽不研史书,不观权柄,但奇谋迭出,叹为观止啊。”
中午汪辉祖与熊炳章,还有刘武几人坐到一块算是会餐时,很是叹服的说道。在第一次听到‘军人合作社’的时候,汪辉祖恨不得拍案叫绝。这真的是收揽军心的无上利器。
熊炳章在散了会后越想越是觉得有深意,甚至他都把陈鸣的这一招跟复汉军推出工商阶级看做了一体。如果没有商团,这些东西即使有了也只能缓慢的消散民间,或是卖给后勤部门,效益是有,可陈鸣的色彩却淡了很多。哪像现在,首先承包了军方的口粮加工的商人,就能顶替军方和后勤部门,成为食油的最大的需求者。连那榨油剩下的豆饼,都能成为军方和后勤部门争夺的必需品,军方要用那东西喂牲畜,后勤部门要用那东西养牲畜。
复汉军现在辖境内禁止屠杀大型牲畜,那些马、骡子、驴、牛,都是受保护动物。因为复汉军的炮兵和运输部队,继续大批量的畜力。过去的一年多里,南阳地区已经养牛成风,有多少就往复汉军设在各县的军需收购处送,保准牛到钱到,绝不缺你个一块两块的。所以啊,大豆压榨后的豆饼,都是军方急需的东西。大豆,是个好东西。
黄松、高彦明和陈季卿这些小辈,听了满满一耳朵话,但大事上他们只有符合的份,没有什么发言权。晚上回到家后,这些话立刻就传到了高鹏起、陈惠和黄家舅爷的耳朵里。
高鹏起现下是警部尚书,还是内阁成员之一,绝对的复汉军高层。在事务上,他是陈鸣的绝对支持派。陈鸣‘军政分离’,并不是复汉军现在中央的这些头头脑脑对陈鸣有意见了,而是怕陈鸣权力过盛,自己无所顾忌,直接搞一班子人,成立自己的小团体,一如那个侍从室。届时陈鸣常年征战在外,陈家如果真的有成龙之日,陈鸣会更看重自己身前的这班人呢?还是看重他们这些老臣?
之所以让陈鸣‘军政分离’,不是为了动摇陈鸣的储君地位,虽然一些事情上双方确实是有些矛盾的,理念上说不通,但主要还是图在政务上遏制一下陈鸣的发展。是要坚持鲁山朝堂为‘中心’不动摇,日后陈鸣即使继位了,也要继续用他们这些人,而不是直接另立中央,一脚把他们这群遗老直接踢开。
这事儿,高鹏起跟陈鸣通过气,陈聪也跟陈鸣通过气,还有黄家的,包括他老爹陈惠本人。都是为了宽陈鸣的心,好让陈鸣不要误会、瞎想。仿佛那科考的事儿也跟没发生过一样。
陈鸣也能理解,就像李世民的天策府,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李世民当皇帝后整个李唐王朝的文武要职都是天策府的人把持着。陈鸣可以理解这一点,甚至在这一点上他想的远远比陈惠等人认为的更清楚。
因为他早就清楚臣子们的大胆,他们敢明目张胆的骗你,还一脸的为你好,他们敢光明正大的跟你对着干,甚至还敢拉帮结派的威胁你。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因为人都是有利益有头脑的,皇帝一句话可以夺取他的官职、小命,但也夺不走臣下的心思。怎么跟臣下相处,怎么跟臣子们周旋,是一门大学问,陈鸣现在正在一点点学习。
但他也不得不说,鲁山很多人对这个事想的太简单了。很多事情根本就是不由人意的。而科考的事,事情也远没有这么简单。就陈鸣所知,这次科考,鲁山的这些头头脑脑,很多子弟和亲友,乃至幕僚清客,都纷纷报名,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很大的利害联系的。
这人的私利啊,天性生成,真的是杜之不绝的。
有这么多人掺和进来,有这么多希望太高科举档次的人站在那里,陈鸣也要退缩。再说了,这科举本来就是打广告的,把档次提高了,也更好招揽来客。陈鸣也想开了。
这事儿第二天陈惠就知道了。现下的汉王府书房,也就是原先的县衙书房里,陈惠陈鸣父子俩就隔着一张小茶几,陈惠很有兴趣的跟陈鸣谈论起这件事。
他听着陈鸣阐述军人合作社的理念以及将来的发展方向,以及将来可沟通的各个方面,虽然对陈鸣工商代替士林的做法还保持着迟疑态度,但陈惠很认同陈鸣‘膝盖软’的理念,他觉得只要自家势强势大,就不用发愁没人来做官。而那些师爷、幕僚、穷书生、文吏,甚至是衙役,他们做了官以后,他们也就是‘读书人’了。
而作为一个在户房混迹了一二十年的老油子,陈惠对于商人的力量是认识清晰地。只要统治阶级对商人扶持一二,商人的力量真的很强大。而且这些商人只要接了复汉军抛出去的肥肉,他们就再也脱不开复汉军的缰绳了。
这些人发展壮大越迅速,复汉军的根基就越牢固扎得越深。
“公司?!”陈惠听到消息后特意向随从咨询过这个词的来由,果然不是儿子胡编乱造的,“孔子的《大同》《列词传》: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庄子说:“积弊而为高,合小而为大,合并而为公之道,是谓‘公司’。”
陈鸣脸上不加遮掩的露出了老爸好有学问的神采,他还真不知道‘公司’竟是个中国土生土长的词汇,还以为是从西方传过来的呢。
“股份制公司!!”捋着下巴胡须的陈惠也表示理解,合小为大,凑份子,合伙做生意么。他明白的。
“如此这公司,可怖,可怖……”
听到儿子阐述日后此公司除了能进入粮油、棉花等农贸行当,还可以涉略布匹、生丝行当,还能投资别家的商行,入股别人的生意。背靠着无数复汉军士兵,这生意做的必须无往而不利啊。如此一个公司,岂能不令人望而生畏?
“所以这等公司必须要有限制。”自己父亲面前,陈鸣并没做隐瞒,“现在才刚开始,他们还能合而为一。等到日后我军地盘扩至南北,全国的复汉军士兵还能联成一体吗?”陈鸣自身也不可能看着他们合而为一啊。“即使我军现下的队伍,各营头之间就已经颇有竞争。待到日后我军来日更强更壮,兵力更多,他们间的竞争只会更见激烈,由此延伸到合作社,这一省之地的一统都做不到的。”
陈鸣认为军人合作社将来转化成股份制公司,能成为复汉军军人利益的一面旗帜,但是军队之间是有利益冲突的,地区之间也是有利益冲突的,这些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这个利益集体的天花板就是一个省。并且随着整个社会的经济发展,还会持续的分崩离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