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柏竹秋追问。
沈之行忽然后背一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声音不自觉放大了些,“我刚刚有说这些吗?你肯定是听错了!”
他故作恍惚,拍脑袋。
“哎呦,最近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行了……你就……就多看着点三儿,这孩子跟抹了油似的,一个没看住就能让他逃了,没事儿就挂了。”
柏竹秋握着手机,迟迟没放下,眸中闪过万千思绪,却迟迟抓不住想要的答案。
他捂住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忍不住哼出很小声的笑音,后面,越来越大。
从椅子上站起来,步履急促地朝隔间跑去。
靳桃浪始终缩在蛋壳摇椅里,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感应到腰间那颗脑袋很兴奋,像个大狗狗一样,不断地蹭着他。
青年略显僵硬地往下看,在他的视线里,所有的一切仿佛打上了厚重的马赛克,落地窗外明亮的光线落在他眼里,也变得灰暗又模糊。
他开始看不见了。
但他还是装作没发生过的样子,虚虚地朝着一个方向,扯起嘴角笑道。
“灵千醒了?”
柏竹秋扬起脑袋,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亮光,语气也难掩激动,正想把好消息告诉对方,却忽然发现青年的眼神失去了焦距。
他举起手,在靳桃浪面前晃了晃。
“你晃什么?”靳桃浪居然出声。
没有给柏竹秋再说话的机会,又道,“在这太无聊了,让青羽送我去医院吧,正好跟他一起照顾灵千。”
柏竹秋定定地望着那双紫色愈发泛滥的瞳仁,胸腔密密麻麻地泛起心疼。
“你看不见了,对吧?”
靳桃浪面色冷静,按照平日的交流习惯,皱眉回道,“别瞎猜。”
他不敢说太多,生怕露了马脚。
柏竹秋抿了抿嘴,还是顺从靳桃浪的意愿,没有戳穿他,开车亲自把他送到医院。
一路上,靳桃浪全程闭眼,假装睡觉。
病房内。
黎青羽见到轮椅上的青年,神色还有些愣怔,他看向大哥,担忧道,“怎么回事?才两天没见,怎么就坐到轮椅上了?”
柏竹秋没有正面回答他,“你别吵着他,也别闹他,他跟黎仟的情况很像,都需要静养。”
跟黎仟情况很像?!
那岂不是就意味着,随时都有醒不过来的可能,像个植物人一样……
黎青羽脸色更难看了。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这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隐士弟子,都是你骗我的吧,哪有人能一挥手就把后花园的树全削了的!”
柏竹秋面色不变,“这个你暂时不需要知道,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他们。”
“不是……大哥,有你这么绝情的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话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掏出来看了一眼。
差点震惊得他把眼珠子瞪出来!
好多钱!
“哥~你看人真准~”
他小跑着上前,想抢过男人手里的轮椅,结果扣了半天,都抢不过来,抬头看着自家哥哥这金光闪闪的帅脸,露出一个非常得体的服务式微笑。
“哥,就我这服务水平,照顾的妥妥的!您就把心放在肚皮里,晚上你回来,绝对原模原样地还给您~”
柏竹秋敛下眼底的异样情绪,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松开了手。
黎青羽很上道,把靳桃浪推到沙发边,正想着把人抱下来,后者便主动站起来,往沙发走去,一点都不像眼睛有问题的。
见此,黎青羽纳闷地喊出声,“能走的啊!”
靳桃浪似有所感地朝黎青羽站立那处看去,眼睛微微眯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柏竹秋转身往外走了一步,也仅仅一步他又转回来。
走到靳桃浪背后,特意说了句“我走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见证完全程的黎青羽,嘴里的菠萝都快酸掉牙了。
他不该在这里……
“零点。”靳桃浪忽然出声。
黎青羽反射性应了一声,然后又察觉到叫的不是自己,又问道,“零点?咋开始前后鼻音不分了呢?”
刚说完,他又想到,床上这个和沙发上那个好像都是脑袋出了问题。
没有分前后鼻音,还不小心叫错名字……应该是正常的吧?
艹!
哪里正常了!
“医生!护士!你们快快给他检查检查啊!”也顾不得啃菠萝了,他立刻按响服务铃,尖叫道。
在旁边好几个房间随时待命的医生,听到特殊的传唤铃,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拿起东西就往病房跑。
他们都是黎晏从全球各地找来的业界大拿,平均年纪偏上,一把老骨头了在这儿东跑西跑的,差点没累散架。
给靳桃浪做了一通检查后,他们两眼放光。
又发现了一个世间罕见病例!
黎青羽不理解这群老头没由头的兴奋,紧张地问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个稍微平静下来的老者,用蹩脚的中文主动开口解释。
“结合这些片子和我们的诊断,这位患者没有任何的健康问题,身体甚至于,比很多正常人都要好!但怪就怪在这儿。”
旁边头发稍长的老医生将片子递给黎青羽,“他的眼睛没坏,却看不清了;耳朵也没坏,但就是听不见了;他手部的肌肉骨骼,都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但就是控制不了。”
“说实话,这事情是有点离奇的,要不是我不信鬼神之说……唉,解释不了,解释不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不过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没有检测出来而已。”
黎青羽在一旁听这群老家伙叨来叨去,烦的不行,直接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他来到靳桃浪面前,试探地戳了戳手臂。
靳桃浪看向右侧,两人相隔不过二十公分,他靠着鼻子嗅了嗅,确定是谁后,才道。
“别闹。”
这人实在太敏锐了,黎青羽反倒自己被吓得后仰,脑袋“咚”地磕在沙发扶手上后,又咕噜滚到下面的地板上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脑袋敲了好几下,起来时,头晕目眩的。
他甩了甩头,自觉地离远了些,又坐回病床边的小凳子上。
还是这个躺着的乖。
靳桃浪眨了眨眼睛,想努力把东西看清楚,可越是努力,视线越是模糊,连带着光也渐渐削弱,一点点地将他拉入暗不见天日的牢笼。
这副场面,他竟觉得熟悉,那些被封印的日子,他好像就是这么度过的。
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那段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灰暗时光。
但那会儿,至少有灵千陪着他。
可现在……最终……只有他一个人。
脑袋放空后,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他似乎感应到脸侧被温热的唇瓣轻咬一口,下一秒,身体一轻,他被抱着走了好久好久。
应该是晚上了,只有晚上的风才会这么冷。
靳桃浪摸索着靠在男人的肩膀处,又往下移了移。
原本,他是能听到心跳声的。
以前只要他靠近一点,柏竹秋的心跳都会加速,“咚咚咚”,一遍比一遍快,很好听。
他现在也能听到的,只是需要在脑中额外补上这一段,靠想象、靠记忆、靠习惯,一点点描绘出那个只属于他的柏竹秋。
回家了,今天晚饭的味道有点奇怪,稍微咸了点,但还是很好吃。
因为是他爱人亲自做的。
洗澡水也温温的,淋在身上很舒服,他能感受到后颈被亲吻着,背后的热源也在一点点发烫。
柏竹秋压着心中各种旖旎的心思,仔细认真地梳洗着青年的长发。
他拿着梳子,小心翼翼地从头梳到尾,泛着玫瑰鲜花香的白色泡沫漂浮在水面上,逐渐散开,最后消失。
忽然,靳桃浪往后仰,水面又划出一圈一圈的水纹,他的脑袋就这么直直地靠到身后柏竹秋的胸膛上,在黑暗中照着感觉,往上仰起下巴。
直到唇角触及到一片沾着湿咸水珠的皮肤时,他的动作蓦地停下了。
“柏竹秋,你哭了。”
“没有。”
靳桃浪听不到,自顾自又道,“怎么洗澡也会哭呢,眼睛是不是肿了?”
“没哭,也没肿。”
靳桃浪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就是看不见了。但是我猜,你的回答肯定是没哭,你永远都不喜欢对我说实话。”
柏竹秋弓下脊背,从后面不留一丝缝隙地环住身前的青年,哑着嗓子道。
“我不想骗你,更不想让你难过。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给你时间冷静……但是求你,别离开我太久……”
“屏幕里的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像被困在一座巨大的牢笼里,而我是亲手打造枷锁的人,这样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靳桃浪的脸贴在男人的喉结处,每说一句话,喉结便跟着上下滚动。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但以这种方式“听”到声音,他还是很开心的,情不自禁地蹭了蹭。
柏竹秋苍白的脸色顿时又红了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唉声叹了口气,侧脸在青年的耳垂亲了一口。
“小没良心……”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他的阿桃一定会好起来。
……
事情如沈之行预料的那般,四肢瘫痪、五感尽失,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周。
靳桃浪每天就是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
天气好的时候,柏竹秋会推他出去晒太阳。
天气差的时候,就会躺在他旁边,搂着他说话、亲吻、睡觉。
他一个偌大集团的总裁,说不干就不干,天天待在家里,像个保姆一样照顾他。
靳桃浪一开始还会数着日子,后来就懒得数了,他又不是时钟,一秒一秒地数,也会累的。
但是除了这些,他好像没别的事干了。
他像被困在一个很厚很厚的黑盒子里,没有一点儿触觉、听觉、视觉,就算是有歹徒闯进来,往他身上捅几刀,他都没有一点感觉。
体内封印的祭芎,之前还能给他找点乐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消失了,连个欺负对象都没了。
他更无聊了。
靳桃浪冥冥之中有感应到自己好像不会死亡,因为自己的记忆还存在。
或许灵千已经找到了他的肉体、或许出了什么意外、或许有另一股力量出手保住了他……
但现在的他,只想早点醒,哪怕是睁开眼睛看一眼,看看柏竹秋。
那个人之前老是借着黎晏的壳子说怕老,怕长丑,怕他不喜欢他。
他是个有情有义,还守信的人,怎么的也得跟他说一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嫌弃他吧!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靳桃浪越来越慌,又捡起了之前数秒的习惯。
他能感应到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好像有三年,也好像有十年。
任凭他在心里如何歇斯底里,事情都不会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他每天就只能蹲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静静地等待下一秒奇迹。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着,周围一望无际的黑暗忽然有了边际。
漂亮新鲜的碧绿色源流与黑红源流交缠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袭来!
他没有躲,反而主动伸出手将那两股源流攥进手里。
握住它们的瞬间,源流化成绚烂的光点,围绕着他,激动地转了好几个圈后,才冲进他的身体。
长时间干涸的血脉争先恐后地被魂力挤满,它们的身上似乎带着很多记忆。
每个世界他所借用的原主身体,是多年前被祭芎封印的自己。
现在,他陷入困境,多年前的他又辗转,带着记忆、魂力归来。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循环!
寂静的总统套房内。
床上的青年忽然睁开眼睛坐起来,扶着杯子不停咳嗽。
“咳!咳咳咳!”
靳桃浪捂着心脏,每次咳嗽出来黑血,都让心脏的压力少了些,浑身也跟着轻松不少。
他立刻掀被子下了床,眼疾手快地找到了浴室,钻进去,对着洗手盆又喷出好大一口血。
他哆嗦着把水龙头打开,看着血迹一点点被冲淡,曾经重重压在他身上的石头就在此刻,随着水流,全部消失了。
用水把嘴角的血干净,抬眼正对上镜子。
只一眼,心头吊着的石头,终于稳稳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