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的心意。自然没有流漏出半分。他有意无意之中,从陈钺的口中套话。
当然了,陈钺未必不知道,只是他却有意讨好这位天下闻名的王青天。
毕竟,辟雍之会之中,为朱祁镇所用的大臣,而今一个个都名传天下,如果商辂,丘濬都列为内阁。
而王恕而今虽然没有进入内阁,但是官场上的人大多都觉得,他进入内阁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无非时间早晚。
人与人是不同的,陈钺知道自己如果没有贵人提携的话,今后升官决计不会像之前了。致仕的时候,能做上几任尚书,或者一任总督,就是终点。
内阁大位,实在是难以触及。
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提是有一位贵人。
所以陈钺对王恕可以说是百般讨好,不仅仅是对王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纵然知道王恕是在套话,但是除却自己做下的一些阴私之事外,对江苏事务全部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还在生活上更是安排的无微不至。
当然了,王恕清廉的名声在外,陈钺不会安排什么太过奢靡的筵席。但是不奢靡的筵席,未必不是用心的。
可以说里里外外,都让王恕宾至如归。
只是陈钺并不知道,他更减少了王恕对他的印象分。
无他,王恕并不是傻子,刚刚开始不知道陈钺的想法,但是时间长,却是明白了。陈钺不是没有能力。
几乎不管是王恕问江苏那个方面的事情,陈钺都能文不加点,信口捻来,可以说江苏的基本状况都在陈钺的心中。
只是,这种态度实在不入王恕之眼。
儒家价值观之中,乃是小人如蜜,君子如水。
而陈钺的行为,正是诠释了什么叫做蜜。
只要王恕提出一个事情,陈钺就能上上下下的安排的妥妥当当。绝对让王恕满意。
但是大明朝廷大臣,是需要,有气节,有节操,有大臣体的大臣,如陈钺这样人,在下面办事还行,但是如果进入朝廷之中,只会奉迎君上,做一个谄媚之臣。
就在这样,他们乘船一路向南而行。沿着京杭大运河南段,经过了镇江,常州,然后到苏州。
一路上本来就是繁花似锦。
毕竟,运河沿岸,因为大运河的影响,本来就是大明少有的富庶地带,而江南更是古来繁华之地。
两者叠加在一起。
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山水相连,屋舍相接。放眼看去,要么是水田,要么是桑麻,几乎是地无闲地。
这在后世看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中国境内,只要是能开出来的土地,岂能不被开垦出来,更不要说,江南一带,在太湖平原上,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却不知道,古代人口密度比现在低多了。
中国大部分府县之间,其实有一些荒山野林的。
要不然遍布全国的大小土匪隐藏在什么地方?
但是这里的繁华,比起苏州,却是大巫见小巫了。
时人评价苏州,是怎么评价的。
吴郡之于天下,犹如家有府库,人有腹心。门庭多虞,府库无恙,不可为穷。四肢多病,腹心犹充,不可为困。
这就是将江南的意义,提升到天下根本的地步。
以江南之财货,御西北之甲兵,其中江南财货的核心,不就是苏州府吗?
江南的繁华以苏州为核心,也以苏州府为巅峰。
王恕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下苏杭了。
船还没有到苏州城,速度就慢了下来。
无他,航道之上的船只太多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艘挨着一艘,似乎有一艘艘船为运河盖上一个盖子。
纵然陈钺下令所有民船,为官船让开通道,但是一时间也疏通不开。
并不是陈钺没有官威。
实在是船只太多了,虽然江南是水乡,有很多条岔道,能让船只避开,但是想在短短时间之内,完成这样的调度,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倒是王恕阻止了。不许陈钺有扰民之举。
他到不在乎,被堵在运河之上。
反而能更多看到百姓一些情况。
他在船舷之上,就能看见,一艘艘船上有这这样那样的货物,有日常生活品,比如说新鲜的菜蔬,也有生产用的原材料,比如一筐筐蚕茧,还有棉花,还有要运到苏州去卖的东西,各种各样的东西。
很快,他发现河道两侧有出现了一座座房屋。
彼此连成一线,在这些河道临河的地方,都有一个小码头,似乎能直接从家里上船,还有一些女子,不避外人,就在河道之中用木棍敲打着衣服。
这些女子,年纪不大,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话,也不避人。
王恕是陕西人,自然听不动当地的方言,只觉得这些女子,说话语速极快,听起了话音很柔很软。
果然是江南软语。
不过,王恕心中一丝涟漪,瞬间被自己按捺下来。
他自然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的。
虽然这些女人不避人,他却不去看了。问陈钺道:“可是到了苏州?”
陈钺说道:“这里已经到了吴县境内,只是距离苏州府,还有一些距离。”
王恕很快就明白了,陈钺这个说法,再委婉不过了。这哪里是到了苏州,这里距离苏州城墙,还有几十里路。
说实话,苏州城并不是一座小城。
当初,开国的时候,为了攻克苏州城,太祖皇帝派了不少名臣猛将围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拿下来。
苏州城城墙长四十二里,有水陆各八个城门。可以说是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只是而今的苏州城已经用不到这城墙了。
因为苏州城外已经遍布房舍,有各种工坊,还有很多士大夫的园林,总之林林总总,铺设了周围几十里的地面之上。
北京城百万之众,是因为有皇宫,军队,百官而聚集起来的。但是苏州城的百万之众,却是因为这里的繁华而自然聚集的。
苏州府一府每年缴纳的赋税在三百万石上下,开国之时,不过二百万石,但是在土地清丈之后,又增加了不少。
而苏州一府的人口,在开国的时候,就有二十五万户。也就是而今朱祁镇经营很就的河北一省人丁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区域之内。
而今百年发展之后,更是因为各种手工业聚集人口。苏州一府的人口,就能比得上别的地方一个省。
要知道贵州一省缴纳的钱粮,不过,十几万石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看,苏州一府胜过十几个贵州。
虽然有陈钺派人暗中开道,但是进入苏州城中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夕阳照射在苏州城之中,将这个温软的江南美女身上描绘出一种金箔的颜色,王恕只觉得少年时读的文字,一一浮现在眼前。
“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踘者;临淄之途,车声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
这些文字,虽然是说临淄的,但是用来形容苏州,甚至还稍有不足。
苏州之富,深入骨髓之中,即便北京这些年发展很好,但是与苏州的底蕴相比,也是远远不能相比的。
更可怕的是。
北京只有一个。
但是江南并不是只有苏州的。
苏州自然冠甲天下,但是杭州,松江,乃至于宁波绍兴,等大大小小府县,自然是弱于苏州的。但是比起北京附近的府县,却是远远胜出的。
纵然天津也未必能与松江,常州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