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很承李实的情,自然赐金还乡,还赏赐双俸,也就是所谓的养老金翻倍。而且是翻了四倍。
要知道,大明对致仕官员的待遇是食半俸,也就是他们当官时俸禄的一半而已。
至于为什么朱祁镇承李实的情,因为李实挡了丘浚的路。
面对韩雍的强势,朱祁镇在面上步步后退,但是实际上,却是往内阁之中安插不少自己的人手。
确保对朝政的控制。
也是对韩雍的警告。
如果韩雍一心一意推行新法,很多事情,朱祁镇都可以容忍。但是如果韩雍有别的想法,朱祁镇那就让韩雍在内阁首辅位置上,坐不上一天。
于是,而今内阁已经,韩雍,朱仪,徐有贞,李秉,项忠,商辂,丘浚。
这内阁之中,最少四个人,也就是朱仪,徐有贞,商辂,丘浚都在朱祁镇的掌控之中。
事情很紧急,朱祁镇也没有废话的意思。直接问道:“韩卿,陕西的情况怎么样了?”
韩雍说道:“陕西巡抚余子俊上报,而今已经巡视了甘肃,宁夏,榆林,兰州等地,这一次地震,影响很大,断水流,坏城郭,有一段边墙,整体下陷了三尺有余。还看见一道裂缝宽三尺,长十数里,不少地方生灵断绝。今年麦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收成了。”
“不等麦熟,已经不少人给吞了青苗。”
“甘肃宁夏关中各地,估计有百万人流离失所。”
“余子俊已经设法安抚了,只是缺医少药,他虽然劝诫当地士绅,但也是杯水车薪。”
韩雍也是在赈灾之中,崭露头角。对赈灾事务很是熟悉,他叹息一声,说道:“余子俊也算是能吏了,只是这事情太急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朱祁镇也明白,这就是地震与其他灾害不一样的地方。
不管是旱灾还是水灾,在开始之前,都是有前奏的。唯有地震,稀里哗啦就来了。官府根本没有一点点准备。
几乎一夜之间,多出了百万灾民。
这样的情况之下,以大明行政效率来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抓瞎。
朱祁镇说道:“其他的可以放放,当地有多少粮食?”
韩雍说道:“甘肃,宁夏,榆林,固原等地,本不就产粮之地,全赖朝廷运粮,虽然在于公兴修水利之后,当地粮食产量有所提升。”
“但也勉强自给。而今又是四月分,青黄不接之际,粮食本就不多,还有不少粮食在地震之中受到了损失。百姓没有口粮,各级仓库的粮食,有些被哄抢,还有一些就是空的。”
朱祁镇冷哼一声,他太明白下面的猫腻了。
如果单单看账面信息,大明各级仓库储藏丰富,但是真要遇见大事的时候,比如有不少仓库是有问题的。
这已经是常规操作了。
朱祁镇说道:“这些人怎么处置?”
韩雍自然知道朱祁镇所问,就是这侵吞仓库粮食的人。
韩雍说道:“余子俊,已经先斩后奏,将这些人挂首城门,安定人心了。”
朱祁镇说道:“好,这个余子俊倒也果断。”
大明死刑复核权在刑部,甚至要朱祁镇御批,一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朝廷命官。在开国之时,连徐达对下属将领犯错,都不敢擅杀,要说送到南京处置。
可以说,不管是将领还是官员,任何一个上官一声招呼,斩首来献,都是越权,除非有皇命在身。有先斩后奏之权。
不过在实际实践之中,有很多这样先斩后奏的事情。
但并不是说,这种先斩后奏就不用承担政治风险的。
朱祁镇说余子俊果断,就是因为如此。
韩雍说道:“只是,即便余子俊果断,也无济于事。当地粮食不足,余子俊估计当地粮食只能维持一个月有余。”
“而且一个月之内,也很难恢复生产。”
朱祁镇说道:“粮食缺口有多大?京仓够不够?杨鼎怎么说?”
杨鼎而今已经是户部尚书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首辅自然是一套班子。
户部之前是刘定之的基本盘,杨鼎虽然是户部出身,其实有几分被排挤出来。只是刘定之突然死亡。
韩雍上位。
户部这么重大的部分,韩雍怎么可不伸手?韩雍就将杨鼎扶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如此一来户部就成为韩雍的地盘了。
韩雍说道:“这些年虽然赈灾不断,但是总体上来说,朝廷所有粮仓总储备没有下二千三百石。用来赈灾却是足够了。”
“问题是,所有驰道都断了,粮食运输不上去。”
其实,大明朝廷的粮食储备是在逐年下降的。
之前京仓储备在两千万石,而今却是所有仓库的总储备才二千三百万石。
而且这几年驰道修建并没有断过。但是铁道修建倒是很短,只有遵化到北京,从北京到天津而已。
无他,就是驰道便宜,铁路太贵了。
而且虽然铁路载重量上去了,但是并不比驰道快到哪里去,而且故障频发。一个不小心就坏在铁路上了。
这又是一个不方便的地方。
在驰道并非没有故障。但是一旦有了故障,就能将马车赶下驰道,不耽搁后面的通行,但是铁路上却不行了。
一旦坏了,整个路线都要停。
这种种原因,很长一段时间,驰道与铁路在大明还是要并列存在的。
王永和在致仕之前完成的徐州到肃州的驰道,还完成了两京驰道,当然了,这驰道并没有延伸到长江以南,只是在长江以北作为终点。
如此一来,大明大部分粮食运输,要么海运,要么用驰道运输。运河虽然没有废弃,但是更多是百姓所用。
这也是这几年运河钞关表现抢眼的原因。
如此一来,大明粮食运输,特别是西北粮食运输,就对这一条驰道形成了依赖。此刻驰道一断,都忘记了怎么运输粮食了。
一时间根本完不成对灾区粮食的紧急运输。
朱祁镇微微皱眉,正要说话。韩雍立即补充道:“余子俊已经提出一个办法,就是引百姓南下就食。”
朱祁镇听南下就食这一句话,首先想起的,就是无边无际的流民潮。以及流民潮引发的种种事件。
流民是很可怜的,但是流民也是不可怜的。
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百姓,会丧失所有的理性,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为了能吃一口饭,可以突破所有的底线。
对于凄惨到易子而食的流民,早已不将自己的命当命,也不将别人的命当命了。
固然要承认流民的悲悯之处,但也要承认,对于尚可维持的地区,大量流民的出现,就是打破最后秩序的筹码。
很可能就让流民滚雪球的变大,很多百姓不是因为天灾变成流民,而是人祸。
一半是官府的不做为,另外一半就是这些流民了。
很多时候朝廷赈灾,就要封锁边境,宁肯让流民饿死,也不让他们到处乱跑,就是基于这点考虑。
所以,此刻朱祁镇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其中的风险。
韩雍对此比朱祁镇更明白,韩雍说道:“臣看过余子俊的奏疏,其中也有可取,而且甘肃,宁夏,固原,榆林一带,乃是西北精兵所出之地。臣恐一旦有变,不可收拾。”
“两项其害取其轻。”
朱祁镇听了心中立即明白,虽然而今大明占据了草原,但是就民风来说,九边从来是精兵所出之地。
这种彪悍的民风不会立即散去的。
朝廷如果封锁,很可能封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