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臣子,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一个个识相的很。
在群臣面前大吹法螺,似乎将新法,吹成了天下少有,地上无双,非如此,就不能救国家,非如此,就不能治百姓云云。
朱祁镇在后面听了,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一些厌烦。
朱祁镇推行的几个法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清楚。本质上,都是一种对地方上规范性,精细化管理。
但是这样就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种管理对地方是有一定的负担。
如果地方富庶的话,这一点点负担并不算什么。但是真如果穷到宁化县那样,其实真不适合推行。
宁化县这几年变化,一方面是李东阳真花费了心力了,另一方面却是朱祁镇免除了宁化县的赋税。
一连好几年。
虽然宁化县的赋税并不多,不过万石上下。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钱,才有了李东阳施政的基础,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连自己带来的吏员都养活不了,怎么为朝廷做事?
这也是大部分大明贫困地方的缩写。
大明在这些地方的统治,根本就是维护性,甚至是象征性的。
所以这一场大会之中,朱祁镇倒是将李东阳这个名字记下来的。这是一个不失赤子之心的人。至于将来会不会变成了官场老油条就不知道了。
当然了,这一场会议也不是完全圆满的。
到了最后,翰林院有几个臣子,当场力谏。
当场给韩雍弄了一个没脸。
还是朱祁镇当初下令,将这几个人全部外放西北各县,为县令。
这才是一个了局。
这一场大会一结束,第二日韩雍就拟定了新法条例,呈给朱祁镇看。
朱祁镇细细看了,也知道韩雍是下了功夫的,这些新法条例,与朱祁镇刚刚开始推行的法度已经有很大的区别了。
很多地方都经过修订。
朱祁镇看完之后,说道:“先生有心了,就按先生的意思去办吧。”
韩雍说道:“谢陛下。”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臣今日就正式颁布新法,并调整各省先省会,后府,再县徐徐推行。只是有一件事情,臣不能不说在前面。”
朱祁镇说道:“你我君臣,有什么不好说的。”
韩雍说道:“大明一年正税,大概在四千万石粮食,一千五百白银。其中军费在千万上下,粮食之中有一千二百万石留各方,为地方经费。还有地方各种杂税,只是变法之后,各地开支就会呈现激增的情况。”
“一年一千二百万石的费用根本不够用了。这一件事情臣以为要考虑在前面。”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韩雍说道:“盐铁是天下之大利,本应该利归朝廷,而今遵化铁厂,却归为少府,臣以为这有所不妥,之前朝廷没有变法之前,钱粮足够,臣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而今变法在即,不得不说在前面。”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道:“厉害。”
韩雍这一招,就是顺中有逆。
朱祁镇在大臣面前始终占据主动权,固然因为他是皇帝,还有他掌控的财力,与朝廷几乎相当。
在财政之上一旦出了事情,就是朝廷求大内拨银的情况。
如此一来,朱祁镇就有了主动权。
这一点人很多人都看出来,不少大臣都想解决。
只有韩雍而今这一下子,让朱祁镇几乎理由说话了。
变法是朱祁镇力主的,财政缺口也应该是朱祁镇解决。
韩雍并不是没有看到因为变法而形成的财政缺口,而是他早已磨刀霍霍向少府,将少府当成了待宰的羔羊。
朱祁镇眼睛微微一眯,说道:“这样,从今之后,遵化缴纳铁课。直入户部。如何?”
大明铁课三十税一。
遵化铁厂一年的赋税,大概有二十多万两,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府县的赋税都没有这么多,可以说一个厂的赋税比得上一个府。
这在工业时代很正常,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很特殊。
但是对于朝廷的缺口来说,却不够用。
只是韩雍毕竟是臣子,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而是退了一步说道:“臣听陛下的,只是当朝廷用度不够的,还请陛下不要吝啬内库便是了。不过而今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地方用度不够,以臣之见,当将一些赋税下放给地方,截留自用。”
朱祁镇一听就知道,韩雍的攻势并没有结束。
听韩雍的话,估计花钱之上,并不会太拘谨。不够之数,却要内库补上。
这就是韩雍与刘定之不同的地方。
刘定之是户部出身,对朝廷缺口很是谨慎,他自然知道朝廷用度不够会有什么局面。但是韩雍却不一样。
韩雍是从地方上来的,各种作法更狂野,他并不是不知道朝廷财政出了缺口会有什么情况。
但是他并不觉得朝廷户部没有钱了,就是真的没有钱了。
就是不少内库,紧急情况,这韩雍有的是搞钱的办法。在江西赈灾的时候,当时府库之中,也是没有钱的。但是韩雍不就是搞到钱了。凡是他拜访的大户没有一个敢不出钱的。
而且内库之中也是有钱的。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将内库之中有多少钱对外透漏。但是很多数字是瞒不过人的。别人或许搞不清楚,但是作为内阁首辅,他有太多的资源,他想知道,或许不能知道最精准的数字,大概有多少钱还是明白的。
在韩雍心中,他早已将内库收入当成了朝廷收入,皇帝用度二三百万两就够了,用那么多钱做什么?
朱祁镇心中明白,韩雍已经与他打响了一场内库争夺战。韩雍手中最大的筹码,反而是朱祁镇送给他的,就是变法。
不过,这一件事情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君臣之间,是有的磨。
朱祁镇心中思量,脸上却一丝不动,说道:“什么赋税?”
韩雍说道:“罚脏银。”
朱祁镇一听,心中顿时想起很多。
罚脏银是什么?是处犯法律中可以用银子赎刑的收入。也就是清代的赎罪银一脉相承。当然了,明代可以赎刑的范围很小。清代被扩大了。
朱祁镇不仅仅想到这个,而是想到了后世所谓创收。
在很长一段时间,基层财政困难的时候,都有这个办法,想办法创收。其中交警罚款就是很重要一项。
被很多人吐槽。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韩雍用到而今。
罚脏银一年多则十几万两,少则数万两,之前缴纳给刑部,周忱改革之后,就缴纳给户部。
这一点钱,还比不上遵化的铁课,能有什么用?
但是朱祁镇一想就明白。
之前罚脏银数量少,那是地方要上缴给朝廷,而且刑狱的事情,被胥吏一层层剥削,胥吏们可以说吃完上家吃下家。
而今改革之后,这笔钱直接归属于地方政府开支。这数字定然飞一般上涨。
也唯有韩雍这样精通地方情弊的人,才能明白其中关节。这一笔钱在中央大概是几万两,但是下放之后,大概有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了。
但是,这对百姓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很可能地方政府会为了罚款而罚款。
只是,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最少罚脏银还是要跟随案子上报的,是有账册的,应该比胥吏敲诈好吧。
在推行吏员法上面,有一些代价朱祁镇还是敢付的。
朱祁镇说道:“好。”他心中暗道:“且苦百姓数年吧。”随即又感觉他这一句话本身,就已经无耻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