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吴越钱家,世代书香门第,在中国科学史上,也是绕不过的姓氏。
而科学研究本身就要求很多高素质的人才。
如果士大夫集团反对科学,朱祁镇从什么地方找人才?
单单是一些工匠出身的人才,未必能行,即便不说教育问题,只说基数问题,工匠之中能够成才的才有多少,能够识字的人能有多少,但是在士大夫集团之中,这都不是问题。
真要细细说来,简直是有无穷的好处。
朱祁镇欣喜如狂,这种欢喜他已经很久没有了,上一次欢喜大概还是在燕然之战,一举击破了瓦刺主力。甚至谅山之战,都不能给朱祁镇太多的喜悦。
毕竟,朱祁镇对于安南之战,是预料之中。胜利无非早晚而已。
朱祁镇放下天理报,说道:“吴先生在何方?”
怀恩说道:“应该在北京。”
朱祁镇说道:“传令,请吴先生开经筵。不,你亲自去请。”
怀恩有些迟疑,说道:“陛下,这不大好吧,吴先生还是白身。”
朱祁镇说道:“要你废话。”
怀恩自然不敢言语,立即去请吴与弼不谈。
朱祁镇自然是知道怀恩的想法,经筵就是给皇帝上课,说起来,朱祁镇已经很久没有开经筵了。
一来,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些儒臣讲授的帝王之道,有多少符合而今的,符合朱祁镇的心思的
二来,却是朱祁镇太忙了。
天下之大,事情纷杂,本来就很忙了。再加上朱祁镇要推行变法,在很多事情上都担心下面出问题,即便不是事必躬亲,也要一一垂问。
就更没有一个上午的时间,却听人讲儒学经典了。
而今重开经筵,与其说是听吴与弼讲这个理论,不如说说强调他对吴与弼的欣赏。
朱祁镇自然知道,能担任经筵讲官的,都要是官身,而吴与弼是白身。朱祁镇要得就是破格,超出常规。
如何表现出对一个看重,就是显示出不一样的地方。
就好像曹操的倒履相迎,而今追女孩子的各种套路,就是要表达一个目的,就是你是我的不一样的。所有规则在你面前都可以打破。
这种套路,朱祁镇早就熟捻的不行。
怀恩去请吴与弼,知晓吴与弼在遵化,自然去请。
而此刻,吴与弼这一篇文章,已经在朝廷之中传播开来。
刘定之此刻也看到了天理报,他细细思索。微微皱眉。
有一句话说,人将自己出生以前的事情,都视为理所应当,自己成年之后的事情都能坦然接受,但是在中老年的时候,面对新生事务,却是百般看不惯。
而今刘定之就是如此。
刘定之并不是一个理学家。
他本质上是一个官僚。
儒学不过是他用来敲门的砖而已。
他之所以反感这个理论,有两点。他本能感受到这个理论有些奇怪,与朱子的理学放在一起有些不和谐。
虽然他说不上来什么不和谐。
从这一点上来说,刘定之在儒学上的修养,就要比朱祁镇强上不少了。
科学理论是基于西方的各种哲学衍生出来的,如儒学在基因层面就有不协调的地方,吴与弼而今种种整合,其实都有偷换概念,强词夺理的地方。
不过,因为吴与弼本身儒学造诣很高,文笔很强大,能够自圆其说,让刘定之找不到破绽。
但是有些时候,有些道理,看似很正确,你找不到问题说在。很多时候本能的觉得不对。这就是而今刘定之的感觉。
再有,刘定之知道这个理论定然会被朱祁镇支持。
如此一来,贝琳的爵位就拦不住了。
如果单单拦不住了,也就罢了。
一个特例而已,孙家封爵,刘定之也没有拼命去拦,死命的与太后作对。只是皇帝要的估计不是一个特例,而是一套规则。
但是大明上层就这么大的蛋糕,有文官与勋贵外戚来分就行了,难道要多一个特别的贵族阶层。
不过,刘定之转念一想,暗道:“这不是郭登需要想的问题?”
此刻他心中甚至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感觉。因为他知道,皇帝对勋贵集团的影响力惊人,可以说郭登即便百般不愿意,面对皇帝意志,也是不可能说出一个“不”字。
文官硬抗皇帝没有问题,皇帝还能优容,但是勋贵们敢这么做,却是要死人的。
很快连贝琳都看到了这一篇文章。
贝琳也是读书人。
虽然他从小读的就是天文书籍,他也算是天文世家出身,但是如果说他没有读过儒家经典,那就错了。
大多数孩子开蒙所用的,都是三千百,即便不科举,也会读《孝经》《论语》。
贝琳看了这文章,心中整顿非常,心中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贝琳说不清楚什么的,似乎是一种神圣感,又似乎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心中暗道:“原来我做的事情是这样的伟大?”
贝琳之前主持蒸汽机研制工作,并没有什么感觉。这只是一个工作而已,就好像四海测量计划,编纂《正统历》一般,没有什么感觉。
不。甚至还不如两者的。
无他,贝琳作为一个天文学家,他从小就有一种想要重修历法的使命感,修一部完全的历法,是几乎所有天文学家的终极理想。
所以,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贝琳是有使命感的。
而调来研制蒸汽机的时候,贝琳简单的将这一件事情归为皇帝的命令而已。
也没有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此刻,吴与弼将这一件事情提高到验证天理,践行天理,立即有一种使命感充斥着贝琳的心胸,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贝琳甚至有一种想要拼命的冲动,拼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
而今此刻,贝琳的弟子们也围了过来,问道:“师傅,你觉得吴先生说的对不对?”
贝琳的这些弟子,之前也说过,都是工匠出身。或许在某些地方上有专长,比如说数学。但是在儒学上见识并不多。但是识字是绝对的。
他们见了吴与弼的文章,其实是有一点看不懂的。
毕竟没有一点儒学基础的人,甚至看不明白吴与弼的一些词句。
贝琳看着这些人,他看见了一双双希冀的眼睛。顿时明白了一件事情。
这些人虽然在皇帝一些政策下,提高了社会地方,有了待诏官,还有一些丰厚的待遇,但是物质待遇的提高,精神上的待遇却并没有提高。
掌控整个大明舆论的士大夫们,该看不起他们还是看不起他们。
而今吴与弼的话,却说明他们是理学的一部分,是践行理学之道。以吴与弼的身份地位,就是对他们所做所为的肯定。
这是能影响他们的社会的地位的。
不要小看着一点,即便他们的而今待遇变好了,但是小辈嫁娶,也都在工匠中找,很多穷秀才都不愿意与他们接亲
而今如果吴与弼说的是对的,这些小辈的婚事就可以与很多士大夫接亲了,这就是直接的影响。
贝琳也是如此。他不再是一个杂流官,而是一个大儒。
这种社会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此刻贝琳瞬间想明白了,吴与弼所说的正确不正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这些话是正确的。
贝琳说道:“对,吴先生所说的都是对。今日将手中的活都停下来,跟着我去见吴先生。”
“是。”众弟子大声说道。他们也想听听吴先生怎么说。
贝琳决定拜入吴与弼门下,宁愿为吴先生门下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