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成为朝廷重臣。
做事能力自然是第一位的,特别遇见这样爱折腾的皇帝,更是如此。
但是除却做事能力之外,一些政治上态度,站队也是要考虑的,特别是首辅这个位置,做什么事情不是进退两难?
从这进退两难之中,找出一条路来,就是刘定之最常做事情。
朱祁镇觉得下面的看着差不多了。说道:“首辅,你怎么看?”
刘定之说道:“易知单此事,并非没有先例,臣接到韩雍韩大人,在江西就搞过类似的事情,臣以为还是让韩大人说说吧。”
朱祁镇听了,微微有些惊讶。
他看到这个易知单。朱祁镇首先想到的就是后世的各种票据。这是一个行政体系正规化的进程。
朱祁镇以为是李东阳的创见,却没有想到,李东阳不过是从前人那里吸取的智慧,问道:“哦。韩卿,你觉得如何?”
说起来地方行政的经验。韩雍是几个人之中最丰富的。
从地方一路升上来,什么样棘手的事情都做过。地方上的事情最清楚不过了,在内阁之中不过几个月,地位就直线上升。
甚至超过王永和这样的内阁老人,影响力直追刘定之。
韩雍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这个想法很好,其实不大好实现,太祖皇帝立法,可谓善之善矣,无处不为百姓着想。只是而今却成为害民之政,其中种种不得不令人深思。有善治,无善制。”
“李东阳的心思是好的,臣也知道,在他在宁化县的时候,这一件事情,已经大利百姓,但是之后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不同的底层思想,就衍生出不同的政策。
就好像是韩雍所言,有善治,无善制。
这个论断,就是从理学之中,先做好人,再做好事这个理论延伸出来的。
过度强调人的作用。从来推崇所谓明君贤臣。对制度上东西,不能说不重视,但是并强调。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韩雍对于变法的态度,并不是太积极的。
倒不是韩雍反对,而是从下层一步步做上来的,内心之中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也没有什么这个不能改,这个不能变的想法。
只是正因为见识更多,明白地方的情弊,他的态度更多是持重。
朱祁镇并不知道,易知单这项制度,在明代中晚期,也大行于事,但是到了清代反而废除了。
倒不是这个易知单不能用了。
一来是百姓大多不识字,胥吏上下其手,有这个与没有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不能加重胥吏的违法乱纪的成本。
二来,就是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之后,这易知单早就变得不易知起来,甚至复杂到了谁都看不明白的地步。
甚至印刷易知单的费用,就已经成为地方的一项财政负担了。
到了康熙年间,正式废除了这一项规定。
但是古代帝国的行政体系,绝对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上面一声令下,下面立即从命。即便康熙年间,已经废除了易知单。
但是依然有很多地方沿用到了清末,一直到了近现代的财政改革。
甚至其间太平天国也沿用过。
朱祁镇说道:“韩卿觉得此事可以做吗?”
韩雍在江西的单据改革,并没有有多少水花出来,但是他也不愿意在这上面拂了皇帝的意思,道:“可以一试。”
朱祁镇说道:“此事只要有利于百姓,总要试一试吧,传旨给李东阳,免去宁化县今年起运赋税,让宁化县赋税全部留用,朕倒要看看李东阳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祁镇对李东阳很上心,不仅仅是因为李东阳是北京人。
朱祁镇的政治理念之中,他重视北方人胜过南方人,而在北方人之中,重视直隶人与顺天府人胜过其他地方的北方人。
这其中的种种原因,也就不说了。
故而他一般总点培养的都是北方人。主要是南方人大部分不用朱祁镇培养,自己都能从下面给爬上来。
满朝半江西,对皇帝来说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朱祁镇更看重的是承载在李东阳这分奏疏之上的其他内容,比如说,财政正规化,现代化的想法。
周忱当初的做法,不过是将大明中枢的财政运作更加正规了一些而已。但是在地方之上,在基层之上,还有不知道多少朱祁镇看不到的地方,这些百姓过这几千年前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山外是元,是明,是清,对他们来说,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而大明国力的强大与否,其实并不在中枢的财力如何?而是在最基层一个县,一个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有关系。
这正是朱祁镇想要做的。
只是朱祁镇想要将胥吏改革之后,再做这一件事情。
李东阳却走在他前面了。
刘定之说道:“陛下,李东阳孤身赴任。想做这样的事情,他一个人恐怕不行。”
朱祁镇说道:“首辅之意如何?”
刘定之说道:“陛下,何不将宁化小县,也列入胥吏改革试点之一。国家大政,总要考虑全面一点。”
朱祁镇一听,心中就知道刘定之内心之中,对胥吏改革暗藏反对的意见。
刘定之倒不是觉得胥吏改革不好。
而且财政负担太大了一点。
而今除却一条鞭法的试点在试行,在很多地方,胥吏改革试点,也在推进之中。刘定之肉眼可见的朝廷开支直线上升。
北京城这个百万人的大城市,需要数千计的吏员,才能完成运转。
而这些试点城市,虽然比不上北京城,但是多千余吏员却是有的。这些人吏员的每一个人待遇都是不起眼的。
甚至最底层的吏员,还比不上京营的战兵的待遇。
但是任何不起眼的东西,只要乘以庞大的数量,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这样的压力是任何一个财政大臣都要细细考虑的事情。
刘定之这样做,一方面是给李东阳更多表现的机会,另外一方面,却是让朱祁镇明白,一些小县根本不合适做这样的改革。
别的不说,如宁化县这般。进行这样的改革,不用想了。宁化县今后每年上缴的皇粮国税,无限趋近于零。
甚至即便如此,也不能负担起一个庞大的县级机构。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样一个宁化县,放在现代,就是一个乡。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本来就不大适应太大规模的政府机构。
朱祁镇的心思此刻有所变动。大明经济发展如此悬殊,不仅仅是南北不平衡,东西不平衡,乃至于每一个省内部都不平衡,比如泉州附近,与宁化县都是福建省的下辖县,但是实际上,双方相似的地方极少。
甚至宁化从交通上来,都有一点更亲近与江西而不是福建。
朱祁镇虽然明白刘定之的心思,却没有叫破,而是当做不知道,说道:“不错,只是这人从什么地方调配?”
刘定之说道:“虽然而今各地学院都有新生,只是这些新手并不适应于外派,臣以为当从天津北京调拨一些吏员。”
朱祁镇说道:“北京就算了。外派人员太多了。已经不适合征调了,只是为什么从天津抽调人手?”
胥吏改革扩散开来,北京的人手就屡屡被抽调。
原因很简单,北京这么多长时间,在城市管理上已经有一定之规了,形成了一定的章程。废胥吏改吏员,从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执行上却有很大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