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听了,心中微微黯然。
知天命之年,于谦少了当初棱角,变得圆滑起来。
但是于谦内心之中的坚持并没有一点点变化。
这也是于谦为什么不想接手首辅之位的原因,身体是一个原因。但是他与皇帝的政见不合是另外一个原因。
但是身在其位,于谦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发表意见,虽然他知道,皇帝一定不听的,于谦说道:“陛下,自从陛下亲政以来,屡兴大事,朝廷税收量出为入,臣以为民足,国无有不足,而今南重于粮,北重于役。陛下欲致大同,无过于减役轻税,与民休息,如江南之重赋,九边驿传之重役,都可以酌情消减,如此百姓才能同享太平之盛世。”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知道。
周忱的财政改革更多是以户部为中心,是在中央层面的改革,对于最基层的田税,周忱不敢加一指于其上。
而清丈田亩,也并没有给百姓减轻多少负担。
北方重于役,南方重于粮更是没有一点变化。
甚至朝廷国力的增强,百姓付出的比之前要更多一点。
这也是对而今局面不同的解读。
朱祁镇是想做一个个彻底的改革,打通大明走向工业社会的道路。但是于谦的想法,是再做减法,限制朝廷开支,在维持朝廷运行的同时。让利于民,减轻百姓负担。让百姓过的更好一点。
其实,真正说起来,让一个普通老农在这里。估计他们举双手赞同于谦的意见。
只是朱祁镇看得更远,为了推进变法改革,他手中必须有更多的资源,工业化的结果,对百姓来说,是好事,是仁政,但是工业化的过程,就不好说了。
而今只有朱祁镇孤单的坚持。
此刻朱祁镇深刻明白了商君的话:“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言,朕记下来了。”
也仅仅是记下来而已。朱祁镇话音一转,说道:“先生以为兴学令可行乎?”
话说到这个局面,于谦还能说些什么?只是他求去之心,从内心之中再次升起,说道:“陛下英明,老臣不如。”
朱祁镇看着于谦的样子,就知道于谦不可能在内阁之中久留了。
甚至于谦用自己的威望帮助朱祁镇完成了辟雍之会,已经是报答了君臣之间知遇之恩了。要知道于谦虽然更偏向实用主义。但并不以为于谦对所谓新公羊的五世说,有多少相信。
其实而今整个朝廷也是如此。
公羊五世说作为一套理论,有多少人真正信服?在朱祁镇心中也是有数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内阁的调整不能再拖了。”
之前,他一直拖着内阁调整,就是因为他现在要的是一个完全支持变法的内阁,而且有能力变法的内阁,其中每一个人,他都要好好斟酌。
无他,他要用内阁压制百官,并推进各种变法。
这才是他迟迟不肯下定论的原因所在。
只是,不管而今有多少相信变法的理论,总之变法从酝酿阶段进入了推行阶段,如果说而今兴学令,还有一些安抚朝臣的意味,下面的变法可就没有这么温柔了。
所以,他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内阁支持。
于谦似乎并没有这个心思。
朱祁镇说道:“先生就将此放出消息吧。”
于谦与朱祁镇统一意见之后,很快就兴学令的有关内容就出现在明报之上。
而今大明也都习惯了明报的存在。
政令正式拟定之前,先在明报之上吹吹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这个消息传了出来,让很多人先是失声,随即又开始对皇帝歌功颂德起来,毕竟办学这一件事情,在儒家理论之中,也算是政治正确。
从主旨之上,这一件事情无懈可击。
不过在细节之上,还有很多争论。
商辂以礼部侍郎的身份,主持了编纂中学教材。
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编纂了中学教材的框架。
商辂将刚刚编撰好的中学教材呈给朱祁镇看。
朱祁镇翻开一看,却发现其中占据教材一半内容都是理学的内容,四书五经一个不落,可以说道,只要在中学学习好了,就能考了科举了。
朱祁镇抬头看想商辂。
商辂说道:“陛下,臣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否则礼部内部根本通过不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将春秋的内容着重于春秋公羊传,至于其他两部都可以放一放了。”
就好像大学教材之中少不了马克思原理一般,在大明的学校之中,不学习四书五经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理学的影响力绝对不是朱祁镇一次会议胜利就能战胜的。不过朱祁镇不能在科举上乱动手脚,但是中学教材之中,着重新公羊的思想,却也是可以的。
商辂说道:“臣明白,臣下去就改。”
朱祁镇点点头,继续看下去,中学其他教材分别为水利,文书,数学,账目,等一系列小吏必须掌握的技能。
随即朱祁镇将手中的书合了上来,说道:“暂且就这些吧,你只要做好了,将来礼部尚书就是你的了。”
商辂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对礼部并不是非要控制在手中,但是却容得有所谓的人以礼臣的名义看来限制他,所以商辂进入礼部,李实也是多次出使,是一个识时务通变通的人,想来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朱祁镇将商辂打发走之后。
朱祁镇变法的第一道政令就由礼部推行,共同建立三十二座中学,每一座中学不过能容纳数百人而已。
即便如此,全国各地的学子一共有两三万之多。
不过想要建成这个规模,估计也要在数年之后,特别是在一些偏远的地方,比如在拉萨,估计在数年之后,拉萨的中学能够建立起来,就是一个不错的成果。
处理过这一件事情之后,太子来告别了。
而今辟雍之会的风波渐渐平息了。朱祁镇也不想将太子继续留在京师了。一来,在辟雍之会的时候,更多的是理念的冲突。
朱祁镇愿意将太子留下,让他感受一些这样的气氛。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要落实在具体的事务之上,倒是朱祁镇担心,很多大臣有意将太子绕进去。
到了那个时候,朱祁镇都有可能收不住手了。
朱祁镇或许自己并没有感觉,他早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政治家。在他心中,他的变法大业要比儿子的命重要的多了。
他想提前将儿子放出去,固然避免了父子之间的矛盾。但是如果父子之间真因为变法的事情发生了矛盾。那么他会怎么做?
这个似乎是一件不用多想的事情。
只是太子却报了一件喜事,说道:“父皇,太子妃怀孕了。”
朱祁镇听了,先是一喜。虽然他四十出头,就要抱孙子了。让他有些不习惯。但是皇室血脉传承,总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
只是他随即发现了太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顿时明白了太子的想法。
这是太子第一个孩子。
当然了,并不是太子在外没有女人,而是朱祁镇给过太子警告,长子必须是太子妃所生,如此才能免去很多麻烦事情。
但是太子常年在外,留在京师的时间并不是太长,这才是太子结婚好几年才有第一个孩子的原因。
如此一来,太子难免对儿子有舔犊之情,不想去安南了。